萧重岚一路回来,走得急了,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头上只简单绾了两个团髻,什么也没戴,乌发如云,穿着翠色瘦袖胡服,眉眼分明,目光清亮,脚步虽快却一派从容。
张荣妃望着她,暗暗压住心头翻涌的怒意。
不过数月,那身量风度与当初她见到那个瘦小孱弱的小丫头竟迥然不同;目不斜视一路走来,宫女对着她,纷纷躬身行礼,眉眼态度极为恭顺——这慈宁宫,看来真是拽在她手里了!
萧重岚见到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走到面前,笑吟吟行礼,又取了帕子擦汗,又问出了何事,梁太后一时说不清楚,看着红氤,红氤忙上前简略说了一番。
张荣妃说的那番话,萧重岚进来就听到了,故作不知而已。
听红氤报了,萧重岚扫了一眼四周,轻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扶着荣太妃,劝道:“太妃娘娘莫要自责,您一片苦心太后自然知道。太妃选出来的人,想也是都知道分寸的。您好意选了他们来服侍太后,便是抬举他们,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跟了太后,只要忠心做事,又怎么会有不好?至于那糊涂的,是她自己没有这样的福分,又与太妃什么相干?”
张荣妃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里发堵,捏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强笑道:“……你说得极对。有你替太后管着慈宁宫,我看却是强多了,太后身边总要有能干些的才好,红氤翠霭以前看着还好,如今只怕也不顶事,我看他们这些人倒是都听你的。”
说着盯了站在萧重岚身边的红氤一眼。她方才竟敢趁着没人注意,让小宫女去给萧重岚报信。
那红氤默默与翠霭站在一处,低着头,都不敢做声。
萧重岚毫不在意,缩了手偎依到太后身边,却是一脸天真,笑道:“太妃娘娘放心,有太后给我撑腰呢,我每日只要吃吃睡睡就是了,若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一定也做得极好。太后,是不是?”
梁太后最爱她这小儿女的憨娇,抚着她软软的肩,笑道:“她身子弱,能好好吃好好睡却是好事。姐姐给我的这些人也都是很好的,陛下也都放心,姐姐不必多虑。”
荣太妃听她提到小皇帝,心里一咯噔。这话软中带硬,是说慈宁宫的事都有小皇帝盯着,这些挑拨是非,分崩离析的话没用?莫非这十多年的懦弱愚蠢都是她装出来的?
她抬头看去,梁氏还是那温婉的眉眼,轻轻替萧重岚抚了抚额前碎发,满眼慈爱,神色一如往常。
萧重岚却差点没笑出来。她时常给梁太后洗脑,说的最多的就是梁太后很多事都不必多想,陛下早就替她安排好了,凡是只听陛下的没错。
张荣妃心下狐疑,却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太后,可否让岚儿送我一送,我也嘱咐她几句。”她这话没什么不合情理之处,方才又哭得伤心,梁太后哪有不允的。
萧重岚也不推脱,随着张荣妃出来。
走出慈宁宫,一路沿着御花园走,荣太妃心里恨极,知道青藻的事情上必定是自己被糊弄了,可如今再追究也没意义。
转头见萧重岚一派气定神闲,恶从心底生,伸手扳住她的肩往湖心上一倾。
萧重岚是一个人出来的,绿云不在,跟着的小宫女,早不知什么时候被荣妃的手下带到一边去了。
萧重岚个子小,又猝不及防,被张荣妃这么一掼,满面扑来的都是晃眼的水光和浓浓的水腥气。她闭了闭眼,敛住了神,背后的力道松了些,她才勉强站住了脚。
“信不信我就这样把你丢进去,让你和那个贱婢作伴?”荣太妃阴狠的语气,就在耳畔。
萧重岚被她紧紧压着,默然一会儿道:“我死了就死了。我本来就是无依无靠,赌一把罢了。”
荣太妃冷笑道:“你不必激我,以为拿凤印要挟我就够了,我为什么要信你?我就是将你弄死了,报个失足落水,你以为他们还真能为你出头?”
萧重岚也笑了一声,道:“这个我却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这凤印于太后没什么要紧,有没有都没关系;对于太妃而言,却是有用的。”
“你!”张荣妃被她噎着,恨得想把她真推下去,又不甘心,将她往旁边一推,“凤印到底在哪?你说了我便饶你,你若不说,就怨不得谁了!”
萧重岚从地上爬起来,不慌不忙掸了掸衣裙,道:“太妃是吓唬三岁小儿么?这凤印在我手里,我才有命,若不在了,才不知道怎么死的了。我也不是不想给,只是太妃如何能保证留我性命?”
张荣妃眼底一沉,厉声道:“你想怎样?”
萧重岚望向湖面,叹道:“太妃说得极对,我死了也就死了,谁也不会在乎,所以我总要谋个不能轻易死的活法。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先帝的女儿,有个名分难道不应该吗?”
她转过头昂然道:“只要太妃不为难我,让我顺顺利利册封做了公主,我自然会把凤印交与你。等我嫁人搬出了宫,有自己的府邸,太后与你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萧重岚对着若有所思的张荣妃莞尔一笑:“太妃还是好好想想,是与我赌气重要,还是得到凤印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