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申家政带着孟明来到处里的在编机运队。他们和队长刘玉林谈完土方施工计划已经是中午时分,刘队长再三挽留吃过午饭再走,申家政也不好强坚持就干脆叨扰了。队里的饭菜确实不怎么好吃,虽说原材料不错,就是没做出那个味道来。“我说老刘,”申家政轻声对也是皱着眉头喝闷酒的刘队长说,“你这里的炊事员是哪的?水平不错嘛!”话语中有明显的揶揄成分,刘队长当然是听得出来。刘队长一脸的尴尬,脸也涨得通红,喃喃地说:“别提了,他妈的,昨天我还骂了他一顿,正要赶他走人呢。”“真的?”申家政眼睛放光,“那我赞成,这饭菜确实做得有点差。这样,我给你找个炊事员,怎么样?”刘队长抬起低垂的头:“那好啊,今天我就打发他走人。指挥长你介绍谁呀?我认识吧?”“可能不认识,她丈夫你认识。是这样,试验室的聂主任媳妇下岗了,老聂三个孩子,就靠老聂一个人挣工资,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呀?”“指挥长,没问题,明天就让她来上班吧。”刘队长很爽快。“老刘,就这么说定了,但是你可不能说是我给你找的。来,吃饭。这饭也挺好吃的。”“那是自然。”
日月如梭,不觉之间已是凉风瑟瑟的深秋了。工程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了,工地上的事情也随之少了下来,人们的精神也变得松散了。俗话说无事生非,工作以外的事情也变多了起来。
这一天,随着一阵充满凉意的秋风掠过,天边的乌云很快飘满了头顶,淅淅沥沥的秋雨便顺势飘了起来。申家政从午睡中醒来,刚想伸一伸已是五十好几的老腰,司机小王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申家政激灵灵打个冷战,以为是这帮小伙子们又闹出事来了。小王有些神秘的小声说:“指挥长,今天我和孟总吵嘴了。”“为什么?你一个司机开好自己的车就行了,怎么能和总工拌嘴?”申家政显然有些不满意,一个职工竟然敢和总工过不去岂不是要翻天?但一边的小王却像是一肚子委屈,嘟囔着说:“其实我是一片好心,那么好的媳妇不好好过,还要在外边花心,我是生气,说了他几句,他就和我急。”申家政听出这话里可是有话,就拉长了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吃完午饭,孟总就让我送他到市里,说是有点事。我就去了,我以为是办公事,谁知他又要去那家娱乐城。我就说他不要总往那跑,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却劈头盖脸地抢白了我好些话。”申家政真的生气了,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走。“你带我去,这家伙要是真的敢在外面拈花惹草,那我非得教训教训他。”
这时雨下得大了起来,随着刮雨器不停地摇摆,申家政的心也一阵阵的发沉,他深深觉得这段时间对职工的关心似乎有些少了,出这种事情与他有关。一路上随着雨丝的飘落,已经泛黄的树叶也纷纷从树枝上坠落,他的心也似乎慢慢地向尘埃跌落。“看来这年岁真的是不饶人,没那么多精力了。”
很快车子进入了市区,在一家装饰豪华的娱乐城门前停下。他让小王把车开走了,自己在一棵大树下站了下来。他有心进去找孟明,可又一转念如果抓个正着,这孟明也是三十岁的人了,一旦宣扬开去,他还如何做人哪,再说那女的万一是一个泼妇,这事情岂不就复杂了,干脆还是等他吧。
冰凉的秋雨越下越大,本不能做雨伞用的大树此时更是禁不住秋雨不停地飘洒,树下的申家政已是冻得瑟瑟发抖,天寒才知衣单,他的牙齿开始撞击,脸色也开始变得紫起来。树上坠落的雨点也一滴接一滴地落在他已经花白的头发上,不一会就成了绺,衣服也慢慢地湿了。
等人是最枯燥的事,何况是这样一个冰冷的雨天,更何况他是在等一个正在安乐窝里享受男欢女爱的人呢?天已经黯淡下来,路上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了。就在申家政接近绝望的时候,孟明终于从那个大门里出来了,当他看到树下差不多是落汤鸡一样的指挥长时,他呆住了。申家政却是平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孟明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凝重地向指挥长这边移,头低垂着,似乎在寻找着地缝。申家政长长出了口气,心说:知道羞耻就好办。好半天孟明才把身子移到申家政面前,怯懦地说:“指挥长,你怎么来了?”申家政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吗?我是吃多了没事干溜达到这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孟明啊,我不想问你到这里是干什么来了,我只想告诉你几句话。这第一句,人都是有感情的,但更要懂得如何去珍惜感情,夫妻们走到一起辛辛苦苦建立一个家庭,不容易!第二句,一个男人要有责任感,不要因为对自己的放纵而伤害别人,伤害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是要愧疚一辈子的。第三句,能顶住外面世界诱惑的男人才能算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孟明啊,你想想这几点最基本的东西,你做到了吗?”孟明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要把自己的脸扎进自己的裤裆里。很久他才决然地抬起头,溢满泪花的眼睛直视着眼前这位长者:“指挥长,我错了,我改。”申家政拍拍孟明的肩膀,释然地说:“好了,孟明,我相信你。”
钢厂专用线的顺利完工不但使汤人楚名声大噪,更重要的是他由此有了支配不尽的财富。一个农家出身、穷苦惯了的人一旦拥有了上亿的资金,他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一下子表达清楚的。
一个踏上官场的人摆在眼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是政治前途,另一条那就是经济前途,而政治前途是远远凌驾于经济前途之上的,一旦经济上得到了满足,那么政治前途的需求就会变得极其强烈。汤人楚也没有脱离这个束缚人们灵魂达几千年之久的窠臼,于是做副局长的愿望便自然而然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因为专用线的一炮打响,不但使一直委靡不振的处财务状况出现了空前的好转,更重要的是整个处的形象一下子在全局有了巨大的提高,这其中当然是作为一处之长的自己居功至伟,无人能出其右。二来自己是本科毕业,在这个讲究知识的年代,这样的学历当然是具备强大的优势。三来自己和副局长沐尔冠的关系更是有目共睹。”汤人楚想道。这些当然是他的一相情愿,他没有意识到当风之树风必摧之,伟大的业绩本来就是遭人嫉恨的缘由,更何况他的飞黄腾达曾经乃至现今从没有间断过别人的指摘;这个单位前身是军队,在改工的年代部队的军官们是不怎么把知识放在眼里的,虽然如今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但目前掌握单位命脉的依然是那些曾经的连长、营长们,他们嘴上说的重视知识并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有时反而是相反的。至于他和沐尔冠的关系,自从他的结婚请柬放到沐副局长桌前的那一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这些,在他已经高烧的脑海里却是一片光明,他弱智了,这就是所谓的利令智昏吧。
很快,机关人事安排就按照汤人楚的意思进行了大换血。邓春如愿以偿得当上了总会计师;原财务科长名誉上提成了副总会计师,事实上是被挂了起来,财务科长由何庆真的侄女何小丽担任;胡劲做经营科长;调度科和技术科合并组建工程科,科长由孟明担任;其他的科长几乎全部是汤人楚的亲信或是校友;至于申家政,由处人事科向局党委打报告,请求提升为副处长。这件事处机关震动很大,相当一部分人心怀不平,但是慑于汤人楚的威势,人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由于目前处里的财务状况非常优越,汤人楚便向处领导班子宣布建设两栋家属楼。一来这是为职工做好事,符合职工的利益,大家就是觉得汤人楚在飞扬跋扈,不把班子成员放在眼里,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谁敢惹起众怒呢?二来一段时间里汤人楚的各项决策基本上都是正确的,为处赢得了很多利益,大家也都习惯了以他的意见为主导。所以,盖楼房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本来处四段就是房建段,按说本处盖楼房无须另找施工队,怎奈蔡东九嗅觉灵敏,第二天就找到了汤人楚,要承建两栋楼房的施工,汤人楚当然是满口答应。这件事情,当然在处里引起了一片嘈杂的反对声,但汤人楚并不以为意。
工程进展很快,第二年的夏天,楼房的主体便宣告完工。按照惯例,内装修是一次到位的,可现今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生活质量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也有了很高的地位。所以绝大多数人要求处里只是做好主体,至于装修还是由各家照自己的设想自己做,处里可以适当地给予补贴。按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处里省了事,住户自己也满意,这也算是好事做到底吧。汤人楚当然是赞成的,但李云海的出现,却改变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原来李云海的一位朋友是经营建材、供暖器材的,并且有一帮子人搞内装修。这位朋友早就听说李云海和汤人楚的关系,便找到李云海,死求白赖地要李云海搭桥,成就这桩买卖。李云海碍于朋友的面子,只好找到汤人楚。汤人楚也觉着为难,因为这事已经上会研究过了,怎么能再改呢?可想到人家李云海对本处的贡献,说什么这事也得满足他。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要不怎么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本来人们对内装修的事就耿耿于怀,但能将就也就将就了,人们吵吵了一阵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这位朋友却是非常的不够朋友,装修用的材料竟然几乎全是假冒伪劣。第一个冬天,暖气片、暖气管道便都漏了水,铝合金的窗户不是推不动就是变了形。这一下人们有点耐不住了,气愤的情绪一下子弥漫了整个机关大院。汤人楚急忙找来邓春商量如何善后,邓春的主意是每家发放五千元的安家补贴,为平息众怒,没有别的办法汤人楚只有同意的份。虽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但毕竟是处里的财产受到了很大的损失,知道内情的人自然是不会堵上嘴巴,更何况很多人对汤人楚的一意孤行早就心怀不满了呢?这为汤人楚的前途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因为处里的躁动很快就反映到了局里。
局里关于汤人楚的提升曾经召开过两次研究会议,始终是因为沐尔冠的反对而搁浅,机关调整和楼房事件无疑又为沐尔冠提供了再次否决的口实,第三次的研究也就正式形成了暂不考虑的决议。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汤人楚的耳朵里,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反对他的竟然是他的老领导、一直很赞赏他的沐副局长!但这样的打击并未使他幡然醒悟。拒绝沐英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副局长的反对并不能改变整个事情的进程。事情的关键是在于他的强行霸道、他的威权,这在全处范围内已经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可惜他没有这种意识。
所以,在他此时的心里只有恼怒、仇恨和报复。他恼怒局党委对他的不公平,是他把一个毫无生机的单位变得兴旺发达,而局党委并没有让他得到相应的利益;他仇恨的是处里那些知恩不报却反而陷他于极其被动的干部职工,全处的人没有给他一个相当的评价乃至推崇。他要报复,他要让这个正处于鼎盛的单位重新走向衰落,他要让那些不是好歹的人重新走向艰难。“我既然能够成就它也能够毁了它。”他恨恨地发誓。
善恶之间往往就是一步之遥。人本无所谓生来便坏,但只要环境恶劣,好人也要乘着衰势,一路作恶下去。此时的汤人楚便是恶念丛生,本就是一意孤行的性子,任凭申家政等苦口婆心,也是全做了耳边风,执意要把大家辛苦得来的家底挥霍殆尽。
汤人楚的倒行逆施终于换来了公共的唾弃,年底的职工代表大会选举,毫不留情地结束了他犹如昙花一现的仕途。
无情的打击犹如当头一棒,只把汤人楚打了一个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他领悟到了群众的力量,他知道了与大多数人为敌的可悲下场。他无颜再在这里面对江东父老,只好收拾行囊,告别年轻的妻子,远走他乡,另寻生路。
许是世事的艰难教育了他,离开了众人,他有了静心思考的机会。几年之间,他深深感觉到了自己过去的粗暴与偏执,他为此无时无刻不在痛责自己,立誓要从头做起,重新塑造自己的将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已是南方办事处主任的白嘉珲相遇了。早在五处的时候,沐尔冠就对白嘉珲欣赏有加,沐任副局长不久,白嘉珲就被调到了局里任人事处的副处长。几年前沐尔冠升任局党委书记,白嘉珲如愿以偿地来到南方办事处做了主任,成了雄霸一方的诸侯。
两个人的邂逅相遇,既是两个人的幸事,也是两个人互相深刻认识的开始,这为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提供了现实的契机。
九
二十多亿元投资的南方铁路在白嘉珲不遗余力、上蹿下跳的努力之下终于有了眉目,在满足业主一定的条件之下业主的主管领导私下里答应了白嘉珲的中标请求。
但是,中了标不一定是白嘉珲做项目经理,这一点白嘉珲心里清楚,因为按照局里的习惯做法这样一个大标一般是由局副总经理一级的人出任项目经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