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工盯着冒着淡淡热气的茶水,叹了口气,伤神地摇了摇头。申家政关切地问:“汪工,看你的神态,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汪工脸有些发红,眼圈潮了,感慨地说:“申指挥,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我老伴一病三年,她受够了罪没有好起来尚且不算,还把我们大半辈子的积蓄花了个精光,眼看儿子结婚,连房都没钱装修,我这做父亲的有说不出的难过。今天我听说他的一位朋友花钱出力装修了新房,我心下宽慰之余,却又感到十分的不安。我严加逼问之下,我的儿子才说是小胡带人做的。申指挥有这回事吧?”申家政微微点头:“汪工,这事确实是我让小胡去的,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艰难,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要有好报。汪工,这点小事,你不必挂在怀中,况且你的儿子汪亮确实是小胡的朋友,小胡曾向我提起过他,只是那时还不知道你是他的父亲而已。朋友有困难插一下手,又有什么不妥呢?”“申指挥,不管怎么说,我汪某人也是非常感谢,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别放过我这个朋友。”申家政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来,咱们把棋摆上,杀两盘!”汪工爽快地答应着。胡劲在一旁边沏茶边观阵。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汪工这个市级高手竟然让申家政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几盘下来仍然没有挽回败局,脸上不由得老汗横流。这一局眼看老帅就要被将死,申家政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站在一旁的胡劲说:“小胡,去把邓会计叫过来。”“邓会计买菜去了,今天不是有几个人过生日吗?”申家政哦一声眼神回到棋盘上。汪工不愧是够级别的高手,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盘面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申家政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局势已定,只好推盘认输。申家政打趣说道:“汪工,这盘不算,是我分心了,你乘虚而入,你这叫偷袭,不够君子。”汪工呵呵一笑:“真正的战场,本来就是诡道百出,出其不意,由于一时大意而导致失败,还容你后悔吗?输了就是输了。战场如此,施工也未必不是如此,好的机会往往就是稍纵即逝,哪能够有丝毫的马虎?”“那是,汪工不但棋艺精绝,从中悟出的道理也是极有见地,我认输,再来!哦,对了,今天我们这里几个小伙子过生日,你留下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吧?”“是吗?你们还过生日?”“是啊,我们这里都是光棍汉,生活很单调,再说我们都不是本地人,离井背乡,人们思乡情绪很浓,一起过生日,大家也有个同胞的感觉。”“好,我今天就不走了,我有个请求,不知道申指挥是否介意?”“汪工,您又客气,说出来就是。”“我的生日是六月十三号,我也加入怎么样?”“好啊,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这样的话我们这里就全有了,五十多岁、四十多岁、三十多岁,还有二十多岁的,这不是一个绝好的大家庭吗?正好,今天过的就是六月份的。”“申指挥,你这可真能算上一个父母官了。”“何止这些呀!”胡劲插话说,“刚一上场资金紧张,申指挥出于对我们的关心,这两个月的工资都是申指挥借来的呢!”“有这么紧张?”汪工似乎有些不相信,“用不用我和厂里反映一下,暂时先借部分工程款应急?”申家政似乎有些为难:“那当然好,可汪工你不难办吗?”汪工坦然地笑笑:“不算什么事,我本来就是负责这一块的嘛,因为资金的问题工程上不去我也是有责任的。”这时邓春过来请人们吃饭了。
七
夜幕已经悄然拉开了,指挥部内灯火明亮欢声雷动。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正在热烈地举行着隆重的生日宴会,一桌桌简单的菜肴、一杯杯廉价而浓烈的美酒浸润着人们兴奋的心田。人们纵情地喊着、笑着,互相撞击着让他们能够忘掉一切的酒杯。
此时,在市内一家最豪华的酒店里也正在举行着一场酒会。不过,这场酒会的奢侈程度自是与工地的有着天壤之别。
请客的主人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意气风发的汤人楚。客人中间有钢厂的基建科长李云海、女副市长何庆真、市劳模蔡东九,他们都是和汤人楚一个学校毕业的校友。副市长何庆真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毕业的老大学生,这些人在知识分子当中非常受人尊重,有很多人已经走上了高级领导岗位,何庆真便是其一;蔡东九属于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脱离了本行,做起了商业,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很是活络的他更是如鱼得水,生意也越做越大,而今是市里最大的那家大世界夜总会的老板,还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商场。前不久在何庆真的大力推荐下,被市授予市劳模的光荣称号;李云海和汤人楚算是他们的小学弟。
在中国,有几种感情是牢不可破的,那就是兄弟情、战友情、同学情。而一个学校的校友虽然不在同学之列,但那也是包含着深厚的同袍情,尤其是在这大学生本来就如凤毛麟角一般稀少的年代,一个学校毕业的能够走到一起那也是万千之幸,所以这种感情也备受人们推崇。我们的民族属于情感性的民族,一些用正常方式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感情的催化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必要的时候人们可以凭借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互相帮衬、互相借力而完成某项伟大的事业。
此时此刻,几位新老校友推杯换盏,言谈甚欢。何副市长丰腴的脸上绽着少女般的笑靥,频频敬酒,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市长大人的架子。蔡东九说话了:“我说何大姐,你得多开导开导你那位老同学,我们的大师兄,让他给我们的小师弟多开些绿灯。我们的小师弟刚刚举起这面大旗,说什么我们这些师姐弟们也不能让小师弟难看。”副市长爽朗大笑:“大财主你少卖乖,就你知道疼兄弟,我这个师姐就不知道?刘三那儿我会关照,还用你说?”汤人楚听得有些疑惑,他知道那个小兄弟肯定是指自己,但那个刘三就不知道是何许人了,不由得看看蔡东九再看看何庆真。李云海见汤人楚一脸茫然,忙解释道:“他们说的刘三就是我们厂长,他名讳是刘启梁,因为排行老三,所以熟悉的人都叫他刘三,师兄、师姐他们是非常熟悉的老朋友。”汤人楚释然地点点头,然后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师姐、师兄我年纪尚浅,处世浅薄,能够得到你们的提携,我真是幸运之至,来,我敬二位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也许酒酣耳热之际人们少了许多顾忌,位高面尊的副市长说话也没了遮拦:“我说小师弟,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我们小丽的事你给办得怎么样了?”汤人楚马上接口道:“师姐,一会儿我正要告诉你呢,已经办好了,就在我们财务科上班吧,随时可以报到。”何副市长听后展颜大笑:“小师弟办事就是爽快,哪像有些人话说得天花乱坠,办起事来就磨磨蹭蹭。”说着已经出现鱼尾纹的眼角瞟瞟正在看着她的蔡劳模。蔡劳模似乎有些不自在,本来就泛红的脸上更是血往上涌,气呼呼地说:“这个王八蛋苟秋明,他妈的竟然连我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真是肉皮子发痒了,我这就让他跑步过来。”说罢就站起来。副市长摆摆手:“算了,别卖关子啦,我知道那个公安局长是你的哈巴狗,你现在把他叫来,岂不是给我难堪?”蔡东九听了颓然坐下,气咻咻地嘟囔着:“这个小东西,看我怎么教训他!”然后昂起脸:“来,师姐,你别生气,三天内我不给你办好我是狗娘养的,先敬你一杯酒赔个不是!”副市长哈哈一笑算是揭过了这一页。这二人的一番对话不由得使汤人楚心中一凛,他怎么能够想得明白公安局长竟然是一个个体老板的哈巴狗?心中对蔡东九的身份不禁产生了怀疑。
趁着他们说得起劲,李云海关切地问汤人楚:“最近见到沐英了吗?”“没有啊,怎么啦?”“你们的关系还没定下来?”“关系?什么关系?”“恋爱关系呀,怎么?还要瞒我不成?我看那姑娘不错。”“没有的事!我对她的感觉不是太好。再说门不当户不对的。”李云海笑了:“都什么年月了,还讲究门当户对?”“讲究一点也非过错,我觉得门当户对之所以存在了那么多年,一定有它的道理。一个人受家庭的影响是很深刻的,他的举止、气质、性情、爱好等无不受其成长环境的限制,如果两个人的经历差别太大,走到一起就会产生习惯上的龃龉,时间长了,一定会产生隔阂,隔阂得久了,你还想过得舒坦吗?”李云海凝思片刻,点点头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我看那丫头蛮喜欢你的。”“我也觉察到了,沐英确实也有很多优点,但是你看她的父亲——我们的老处长像是一个肯容人的人吗?”“人楚,你果然厉害,什么事都想得周到。那你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快三十岁了,也该操持了,你看我的孩子都快出生了。”“老同学,恭喜你,等你做了父亲,我一定登门道喜。上次回家倒是定下来了,可山高路远,只能是通个信,人说相思苦啊。”“那还不简单!”许是蔡、何谈完了他们的事情,双双凑了过来,蔡听到了汤人楚的感叹就大声吆喝:“兄弟,把她调过来不就得了,只要你愿意这事包在我身上!”“对,这事就这么定了!”何庆真也随声附和。汤人楚感激地看了看大家,但看蔡东九的做派,他心里觉得很不对味,至于具体什么他想不明白,所以他还不想起码是目前不想去招惹他,于是就说:“谢谢师哥师姐的关心,等我结了婚一定麻烦二位。”蔡东九一拍桌面:“就这么定了,我可是等着喝喜酒呐!”酒阑人散之际,蔡东九非要拉着众人到他的夜总会消遣,几个人推说还有事,蔡东九不便勉强,于是何庆真、蔡东九招过各自的车走了。
李云海架车送汤人楚回单位,路上汤人楚问道:“那蔡东九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云海扭头看一眼汤人楚,哂笑道:“那家伙可是不简单,黑白两道通吃。你听说过黑社会吗?”汤人楚摇摇头,有些困惑:“而今不是没有黑社会吗?”“那都是粉饰太平的托词,我们中国在任何年代都没有彻底消灭过黑社会,只是不愿捅开就是了。当年蔡东九也是穷困潦倒,和弟弟一起靠贩卖柴油为生,有一次不幸翻了车,他的弟弟当时就葬身火海,他侥幸逃生,可也被火烧了个半死。好在让当时还是组织部做小秘书的张顺赶上了,就急忙在市财务借了两万元钱给他治伤。你想那个时候的两万元钱对于老百姓来讲可是个天文数字。蔡东九伤好以后,对张顺那真是感恩戴德,可谓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于是两个人的关系也日见密切,后来张顺靠着老丈人的裙带关系,做上了市委书记,蔡东九也就水涨船高,渐行不法,而且越陷越深。这种人虽然如今是春风得意,但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迟早一天会翻船。为此,我也曾经劝说过他,可他终究是留恋权贵迷途难返,不以为然。所以后来我也就不再多言,省得惹人生厌。看来,人生祸福都是自己种下的,别人是勉强不来的。”李云海慨叹一番,二人便不再言语。
至此,钢厂专用线指挥部与各阶层的关系主线得到了有效的建立。随着施工进展的迅速深入,指挥部的资金也呈现出几何级数似的增长,处财务科的账面上的资金也随之快速丰盈起来。但是由于纳税问题的逐步体现,也使得汤人楚的进步之路遭受到了严重的阻滞。
一封控告本处偷税的举报信投到了省纪委。作为处法人代表的汤人楚当然是首当其冲,第二日便被隔离审查。
消息很快传到了局机关,局党委立刻召开了办公会议,责令副局长沐尔冠全权处理有关事宜。沐副局长即刻行动,赶往市政府。
钢厂厂长刘启梁、基建科长李云海也在第一时间来到市委找到了市委书记张顺,陈述了控告信纯属违背事实的依据。事不宜迟,市委书记张顺火速赶往省委。就在批捕汤人楚的文件即将下发之际,市委书记见到了省纪委书记,纪委书记获知此事原委后,立即通知纪委有关人员暂停下发批捕文件。
但是,事件的调查并未停止,只是为汤人楚的救援赢得了时间。
汤人楚被关押在一间阴暗的小房子里,灰暗的心情面对着如同墨染一般的窗外,更增加了几分颓然的悲凉。毕业将近十年以来,伴随他的只有一帆风顺、春风得意、步步提升,使得他的大脑中少了忧患,几乎失去了防范危险的意识。如今突遭惨祸,顿使他措手不及、茫然若失。冷静之后,他心里所凝聚的只有仇视,仇视那几个检举他的敌对者。至于自己是不是要因此而坐牢,他心中自然有底,一是所谓的检举虽有嫌疑但也可以说是并无触犯法律,大不了只是一个擦边球而已,因为签订合同的时间并不支持自己违法的指控,二是局领导不会坐视不管,因为自己确实是为了集体的利益,三是市里的朋友们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解脱。想想自己为了单位的兴旺,真可谓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就是自己的婚姻也是一拖再拖,谁能想到自己的一片赤诚不但没有换得人们的尊重,反而受到了牢狱之灾,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看来以德服人确实是过于迂腐了,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不知好歹的,非要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他才会乖乖地就范,对那些豺狼似的人物心存一丝幻想都要使自己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他下定决心出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些诬告自己的小丑们打翻在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其次要要以威立世,要像蔡东九那样让人闻风丧胆,使人们知道自己的厉害,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这样才能使自己能够永远立于唯我独尊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