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曦皇宫,依旧维持着日复一日的轨迹,看似风平浪静。
可是,不再安宁的每一个人心底,都知道,有什么将会到来。
太后眼看着后位空悬了许久,几度催促寒辰烨立新后。宫中人对新后的揣度也换了几次主角,如今皇贵妃洛氏无疑是最有希望的人选。不少人自认目光长远,已经开始讨好冰蝶。之前亲附淑贵妃乌塔芬娜的一些妃子也纷纷倒戈,向冰蝶献殷勤。
昨日早朝,寒辰烨宣布了,将在三日后于兰妃、淑贵妃、皇贵妃三人中选出皇后,登时举朝沸腾。母仪天下的后,虽不及帝王对江山社稷的统摄力,却也是安国定邦不可或缺的角色。如今有望的人选已是确定,三日后便见分晓。
因此,这几日来皇贵妃宫里献殷勤的人格外多。
冰蝶都被扰得有些疲惫,一到夜里寒辰烨来她宫里时便嗔怨道:“选个新后,惹来这么多麻烦,我可是疲于应付。”
寒辰烨轻笑一声将她拉入怀中:“你是想让朕直接封你为后,便省去了这么多曲折,是么?”
冰蝶忍俊不禁:“我知道,你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烨,我只希望你平安,将那些逆臣平定了便好。”
寒辰烨轻轻揉了揉她的侧脸,以示对她善解人意的感激。立后事关重大,他不能轻易将冰蝶册封。乌塔芬娜近来收敛了不少,怕是已经起疑。唯有挑起后位之争,才能逼着乌塔芬娜有所动作。
他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敌人,将会是自己的骨肉血亲。但是,他本就是夜曦储君,这天下在他掌中亦是太平昌盛,更何况,他现在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人。这江山,他决不拱手让人。
三日后,寒辰烨将于天胤殿以诗文歌舞选后。
后宫那些品位不够的妃子,这些日子都在费尽心力地讨好身为皇贵妃的冰蝶。可是冰蝶却有些心虚了。她明白寒辰烨对她的爱意,可是若论这诗文歌舞,她纵使从白烨,抑或直说是寒辰烨那里,学了一些,只是要对战出身书香门第的兰妃,还是有些没底的。
她倒不介意是否能当上这个皇后,只是有些疑惑寒辰烨这样安排的目的究竟为何。
倒是烟萝兴奋得不得了。冰蝶与寒辰烨终于挑明了心迹,她开心得不行,日日催促着冰蝶练习,去争夺那个凤冠。
冰蝶无奈笑笑,却见淑贵妃乌塔芬娜雍容华贵地走了进来。
冰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却不漏痕迹:“是淑贵妃,怎么到本宫这里来了。”
乌塔芬娜以冰冷而怪异的目光扫了冰蝶一眼,却勾起唇角,没有言语。
冰蝶却被她这一笑惊得有些心虚。她,该不会,看穿了她与寒辰烨安排的那出假死戏吧?乌塔芬娜擅用蛊术,就在此处不留痕迹地杀了她不过眨眼的功夫。冰蝶隐去眸中的一丝惊惶,镇定道:“三日后选后,淑贵妃准备得如何了?”
乌塔芬娜将修长的指甲靠在红木镂空白凤椅上,一下下不疾不徐地敲打着,嘴角是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嫣笑:“皇贵妃娘娘,一别多时,妹妹竟是没有料到娘娘还活着。”
冰蝶不着痕迹地微微蹙眉,乌塔芬娜到底是起疑,来逼问此事了。好在冰蝶已早有准备:“妹妹讶异也是情理之中的。当时皇上赐死本宫时,许是不忍心,没有下见血封喉的毒,才让本宫得以侥幸保住了性命。”
乌塔芬娜冷哼一声:“皇上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冰蝶抬起眼,不疾不徐地道:“淑贵妃妹妹,本宫的确恨过他,但是皇上待本宫的好,终究是让本宫动了心。那夜,妹妹让本宫向皇上施蛊,正是因为本宫动了情才有所迟疑,故让他看出了破绽。但即便如此,他仍给本宫留了生路。这份情,本宫如何能推却?所以,妹妹,对不起了。本宫不能助你谋害皇上。但是你放心,你想做的,本宫绝不会向皇上透露只言片语。”
乌塔芬娜微微蹙起眉头。她看不出冰蝶是否在说谎,却只念着昨夜寒辰焕对她的嘱咐。谁都不可轻信,万事小心。
按照冰蝶所说,这一出起死回生,都是两人情根深种所致,与心机无关。可是,她最担心的,还是那个阴晴不定、城府颇深的寒辰烨。若冰蝶与寒辰烨是一伙的,那么此刻冰蝶所说的一切都是障眼法!寒辰烨早已洞悉她的计划,或许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乌塔芬娜心思有些烦乱,怒道:“哼!洛冰蝶,你爱寒辰烨,可是我要杀他。你要我如何信你?”
冰蝶也陡然冷了脸,之前的紧张慌乱一扫而空。面前这个乌塔芬娜,是她和寒辰烨共同的死敌。她既然选择了陪伴,也选择了守护,她不容许乌塔芬娜伤害他!“既然如此,那我也明说了。乌塔芬娜,你若是担心,大可将我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只是你以为,选后之前,皇贵妃莫名暴毙,你不会被怀疑么?”
似乎是从没见过冰蝶这样凛冽的模样,乌塔芬娜一时没有回话。
冰蝶倏地站起身,敛眉冷声道:“乌塔芬娜,我不会向皇上说,是因为我不屑于说。自古邪不压正,你这样心怀鬼胎之人,终究会得到报应。我也相信皇上他,不会被你们伤及。区区鼠辈,我不屑挂齿。”
乌塔芬娜柳眉高挑,栗色瞳中陡然有了阴霾:“邪不压正?洛冰蝶,你倒是告诉我,何为正?何为邪?寒辰烨如今是皇帝,他便是正了?那我告诉你,还有一句古话,叫做成王败寇。等这天下易主,正道便不再是他寒辰烨了!”
冰蝶心头一震,怒火烧到了喉头:“仁政爱民便是正,智谋双全便是正!皇上他将天下治理得一片太平,如此还想着谋权篡位、挑起****之人,便是邪!”
乌塔芬娜被噎住,只瞪大了眼睛盯着冰蝶。
冰蝶缓缓消了气,冷声道:“淑贵妃妹妹请回吧,本宫这里不欢迎你。”
烟萝乖巧地过来要送客,乌塔芬娜才回过神来,甩开烟萝的手,微微眯起眼睛:“洛冰蝶,我倒是好奇,寒辰烨他如何看上了你。一介叫花,空有其表。论才学,不过平平;论歌舞,更是平庸。你如何配得上寒辰烨!”乌塔芬娜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寒辰烨还真是瞎了眼睛。”说着,她大笑着离开了。
冰蝶本来已经平定了心绪,却被这句话激得拍案而起。烟萝急忙来拉住她,拼命地使眼色。
直到乌塔芬娜走远了,冰蝶才颓然跌坐回椅上,眼睛莫名便酸了起来。
烟萝撇撇嘴:“娘娘,您何必如此计较呢。奴婢都看得出来,她那样说,不过是想让娘娘分心,自乱阵脚罢了,不能着了她的道。”
冰蝶颔首,摆了摆手示意烟萝退下。
她何尝不懂。只是,这些话被乌塔芬娜那样残忍地说出来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裂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咬定自己爱的是白烨,不敢对寒辰烨心存妄念的原因,便在于此吧。
她是一介叫花,才疏学浅,配不得他身边那个九天之上的地位。所以,她一直选择回避。直到轰轰烈烈地相爱,这份芥蒂,始终难消。相识三年,她究竟给过寒辰烨什么?除了在九乾宫救过他一次,那之后,不过是不停地给他添乱罢了。
她,当真配不上他。
冰蝶心底有些凄凉,看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那是寒辰烨硬要给她戴上的,说是能保平安。本是令人泛起甜蜜的信物,现在看来却觉得酸涩了。
寒辰烨,你究竟为什么,爱我呢?
是一时兴起,抑或是寂寞太久?
冰蝶被这些思绪扰得整日郁郁寡欢,夜里也没吃几口饭便睡下了。寒辰烨如往日一般到来时,只见烟萝难堪道:“娘娘睡下了。”
寒辰烨沉默着颔首。烟萝是个蕙质兰心的丫头,知道冰蝶一整天神不守舍的原因何在,早已差人告诉了他。
洛冰蝶,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要如何,才肯相信,朕对你的爱呢?
寒辰烨轻叹一声,示意烟萝退下,兀自走到冰蝶榻边,迟疑半晌,还是轻轻将手抚上她的脊背。
还记得,初见她时,是在裕华地宫。彼时他仍顶着白烨的身份,在面具后仔细地观察她。那时的她,是个从红尘俗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少女。也还记得,御书房里,她机灵地应对他的挑弄时狡黠的模样。
娇憨的少女,是那样不容抗拒地敲开了他紧闭许久的心门。
可是,她也算是历尽苦难。几番出生入死,到如今,已是不再有当初那副天真模样。她的眉眼间已经有了成熟和坚韧,身躯挺拔了些,却也瘦削了些。
唯一不变的,怕是她心底里那份自卑。
从一开始,不敢面对身为天子的他;到现在,不肯相信他对她的爱。
寒辰烨又是一叹。这世间,何来得配与不配,相爱,便是相配。谁说一个女子非得才艺双馨才衬得起凤冠,便如冰蝶这般,出身卑微,却心思明澈皎洁,还能机灵地化险为夷、替他分忧解难,便是值得他守护终生的那个人。
这个丫头,怎么便不明白呢?
寒辰烨微蹙着眉,轻为她掖了掖被角,便欲起身离开,却听得身后那个人儿低唤了一声:“皇上……”
寒辰烨错愕回首,复又在她身后坐下:“我以为你已睡去了。”
冰蝶缓缓翻了个身,看着寒辰烨温柔的眉眼,一切美好得都有些不真切:“烟萝都告诉你了吧?这丫头也是,是你的人,心始终向着你,我的心思,全都抖给你听了。”
寒辰烨却被这话逗得笑了:“你郁郁寡欢,难道要我坐视不管?”
冰蝶暗了暗眸子,却握住了他的手:“选后在即,烨,你就别分心了。我没事的。”
寒辰烨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人?”
冰蝶默然莞尔:“烨……”
她略带沙哑却又温软的低唤让寒辰烨心头一动,拥她入怀:“蝶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烨……”没等寒辰烨说完,冰蝶却打断了。寒辰烨低眸看着她,眸光深沉而温暖。冰蝶轻轻环住寒辰烨,呢喃道:“我真的没事。乌塔芬娜那么说,我知道她不过是为了扰乱我的心思罢了。只是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确是亏欠你太多。兴许真如她所说,我配不上你。”
寒辰烨刮了刮冰蝶鼻尖,正要开口劝慰,冰蝶却继续着:“只是,能得到你的爱,我不会轻易放手的。我或许现在配不上你,也衬不起后位,但是我会让这天下看到,我衬得起这一切。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地站在你身侧。”说着,冰蝶抬眸,粲然一笑,“所以,烨,你放心。你是龙,我会从尘土里化身凤凰,直到与你并肩。”
寒辰烨本以为要花不少口舌宽慰冰蝶,却被她这些慨然的话语折服。这个女孩子,虽出身卑微,在泥淖中挣扎过太久,可是她心底的坚韧,终究是没让他爱错人。可是,他却有些不愿看到她现在这副沉稳老成的样子。这一番乱世权谋,他最不想牵连的人,便是她。
可是,她在他怀里安然浅笑的容颜,却又是此生逃不开的魔障。
寒辰烨蹙眉,却又笑开,将冰蝶紧紧圈在怀里。
既然你选择了比肩,那这一切,便共同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