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初遇时,她悄悄潜入御书房却被他撞见。她本以为身为天子的他会龙颜震怒、降罪于她,可是他却轻轻横抱起她,宠溺而暧昧地问她:“方才读的什么诗?”
她不敢违抗皇命,便乖乖应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玲珑骰子,安红豆。
彼时,他笑着让她写下这句诗,笔迹拙劣的她生怕暴露了替嫁的身份,便只得搪塞他:“这诗是女子写给相思而不相见的心上人的,臣妾若是写了,岂不是对皇上怀有二心?”
他笑,刹那间惊艳了流光,氤氲了满室的墨香,在他黑眸中的温柔里,都化作了万千心雨。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就早就注定了的,不是么?
而此刻,冰蝶被他横抱着,看着他头顶上那片一直碧蓝的苍穹,忽然莞尔。相识至今,已是三年。她从一介叫花,终于成为他身边那个不可或缺的人。
寒辰烨似乎感受到她的笑意,低首看着她,冰蝶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啊,明明漆黑一片的眼睛,为什么融化了那么多九天的星辰?
他抱着她,一步步郑重而庄严地踏上石阶。在他怀里是安心的,可是冰蝶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殿,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她在这宫里是个死人的身份,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要如何向众人解释?倒是苦了寒辰烨了。
“皇上驾到——”
李公公扯着嗓子通报了一声,满堂文武百官夹道跪下,高喝:“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冰蝶被他抱着从文武百官中穿行过,死死咬着嘴唇,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已经有几个大臣忍不住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寒辰烨怀里的女子,窃窃私语已经此起彼伏。
“众爱卿平身。”寒辰烨落了座,将冰蝶安置于他身畔的凤椅上,转向跪了满堂的朝臣,朗声道。
冰蝶坐到冰冷的凤椅上的那一瞬全身都一个颤栗,看着殿下文武百官或讶异或揶揄或鄙夷的眼神,更是不自在,起身便要退避,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住。冰蝶看向寒辰烨,他樱花色唇瓣的笑意,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诸位爱卿,今日朕要宣布一件要事。”
冰蝶偷偷打量着殿下朝臣的反应,觉得依旧有些心虚还是转向了寒辰烨。他的侧颜轮廓分明,透着些许刚毅。
“自即日起,洛氏冰蝶,册封夜曦正二品皇贵妃,暂管凤印,赐九阙宫,掌管后宫事宜。还望诸位爱卿,尊之敬之。”
寒辰烨淡笑着,朗声说出这些话时,冰蝶差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冲上去抱住他。他眸里的坚定和神情,他嘴角的淡笑和暖意,她没有任何办法去抗拒。曾经她克制对他的爱意那么长的岁月,甚至是痛不欲生却还要逼着自己恨他的那段时光,在如今都化作更加浓烈如酒的情深,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她。
殿下却是一片哗然。皇贵妃是高于贵妃、仅次于皇后的妃位,在后位空悬的夜曦,这番册封无异于封后的先兆。之前盛传的淑贵妃乌塔芬娜将被封后的流言,不攻自破。夜曦后宫终将稳固,虽然有不少朝臣正准备恭贺,却还是有那么几个爱挑事儿的站了出来:“皇上,洛氏不是被皇上毒酒赐死了么?如今却死而复生,还被封了皇贵妃,微臣实在难以接受。”
该被质疑的,还是会被质疑的。
冰蝶有些提心吊胆。当初她被毒酒赐死,不过是寒辰烨与她共谋的一场假死好戏罢了。她将乌塔芬娜的阴谋向寒辰烨和盘托出,寒辰烨为了从乌塔芬娜手上护住她,才策划了这么一出戏来瞒过乌塔芬娜。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宫,还站在了他身边,寒辰烨他要如何解释呢?将所有真相道出么?那样,无异于向乌塔芬娜及其背后的势力宣战,在不知敌手实力的情况下,这样贸然宣战未免还是冒险了些。
冰蝶紧张地看着寒辰烨,却正撞上他温柔缱绻的眸光。他忽然从龙椅上起身,将她轻轻扶起,揽在怀中:“冰蝶她被毒酒赐死后不久,有个倾心于她的男子将她从灵柩中救了出来,趁着余息尚存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冰蝶对朕痴念不改,辞别了救她的男子,回到了朕的身边。”
冰蝶听得一愣一愣。她知道寒辰烨略去了最重要的那出假死戏没说,专挑善后的事说,可是如此一来,前因后果倒也说得通。
“朕深爱着她,当初处死她,亦是万般不舍,奈何太后震怒,只得忍痛处死挚爱。自那之后,朕一直愧疚不已。冰蝶能活着回来,朕很是高兴,不愿再去计较往事,只想与她厮守一生,再不分离。”
冰蝶直直地盯着他的瞳孔,太深太深,深得她也有看不见的地方。可是那份不变的神情,太过清晰分明。他当着天下,道出这一片痴情,她喜也不是,羞也不是,心底化开一片甜腻的暖意。
“朕想,诸位爱卿,也有这样,割舍不下的人吧。”寒辰烨忽然转向殿下朝臣,“或是此生痴恋,或是家中眷小,总有一些想要不遗余力去守护去陪伴的人。朕不过是,与诸位爱卿一样,遇到了这样一个人罢了。不论她之前做过什么,不论她出身如何,朕都爱她。诸位爱卿若还有异议,说来与朕听听。”
这番话,倒似勾起了所有人心底最柔软的东西。方才那些还振振有词反对的人,此刻神色也温软了下来。谁没有一个此生注定牵挂的人?当真是愿意倾尽天下、不计前嫌,舍命去陪伴。天子,也是人啊。
文武百官都露出会心一笑,齐齐跪下:“恭贺皇上!恭贺皇贵妃娘娘!”
寒辰烨满意地转过头,对她一笑。
冰蝶怔怔地看着殿下跪了一片的朝臣,又痴痴地看着他。寒辰烨啊,你好手段,三两句话,勾起了所有人的柔情,顺便还拉近了皇帝与朝臣的距离,更得人心。一举两得嘛!冰蝶忽然一笑,也不顾殿下几百双眼睛看着,蹭进他怀里,嘴角扬起,心跳在彼此相贴的胸膛里有力地跳动。
早朝散了之后,冰蝶却坐在凤椅上沉思。
这些朝臣对她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寒辰烨几句话便能解决。可是最难解决的,还是乌塔芬娜。今早朝上的种种,很快便会传入她耳中。她生性多疑,可会相信寒辰烨所说的“因情深而不计前嫌”?她会不会怀疑最初就是寒辰烨在使障眼法?更可怕的是,乌塔芬娜若知道她还活着,岂不是还会追着灭口?
寒辰烨屏退了众人,才在她身边坐下,笑着捧起她的脸:“怎么,朕封你为皇贵妃,还一脸的不高兴?”
冰蝶失声一笑,佯作愠恼地拂开他的手:“皇上可想好了如何应付乌塔芬娜那边?”
寒辰烨脸色微微一变,笑意却更深:“朕以为,你会问朕,怎么只是封你为皇贵妃,而不是皇后。”
冰蝶这下真的笑出声来:“皇上想到哪里去了?臣妾能陪在皇上身边,已是感念庆幸,哪里还敢抱有奢望?妃位名分什的,臣妾不在乎,能留在皇上身边,足矣。”
寒辰烨的笑容停顿在嘴角,凝固了些许错愕,却转瞬化作无尽柔情。他伸手揽她入怀,将她的头轻靠在他颈窝,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朕答应你,夜曦的后位,有朝一日,会属于你的,只是时机未到。”
冰蝶感觉心尖都是甜的,莞尔着呢喃:“皇上……”
寒辰烨却忽然沉默了,眼眸里有深远的悲哀。
他曾对佟芊瑶承诺过,此生皇后,非她莫属。他的确做到了,可是如今的他,却要毁誓了。佟芊瑶曾与他青梅竹马,也曾与他深爱不移,若没有她那次狠心杀害三皇子寒辰烨,也没有后来的顿生嫌隙吧。
他这一生,终究是辜负佟芊瑶。她倾其一生,也不过为了他坐稳这江山,可是到头来,她死后,他连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都守不住。
他是怨她的。怨她杀害了手足兄弟,怨她将他推上一个受尽非议的皇位。可是他却无法否认,他亦是愧对她的。至少,她爱他,不论时光变迁;可是他在那血光之祸后,再无法回到从前。
是这个叫洛冰蝶的女孩子,重新撬开了他的心。
洛冰蝶也没什么好,除了相貌不错,其他的与佟芊瑶当真无法相提并论。才情输了一截,礼仪也得他调教,更气人的是三年了才终于承认爱他,让他黯然了多少夜晚。
可是,洛冰蝶却又什么都好。她理解他在这皇位的孤寂和磨难,她理解他对待皇后和太后的态度。她愿听他倾诉,愿罔顾一切地救他,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将乌塔芬娜的阴谋如实相告,愿不顾天下非议回到他身边。她愿为他,从一个明媚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叫花,变成一个历尽磨难坚韧隐忍的女子。
他负了佟芊瑶,却无论如何不能再负了她。
冰蝶却被他长久的出神吓住了,伸出手在他面前摆了好几下,担心地问道:“皇上,怎么了?”
寒辰烨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她,忽然轻笑。是啊,他不能负她。他再次拥她入怀,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厮磨着:“蝶儿,以后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别再喊我皇上了,怪生分的。”
冰蝶被“蝶儿”这个亲昵得不行的称呼羞得脸颊通红,听到寒辰烨都自称“我”了,不禁心头一软:“好啊,那你要我喊你什么呢?”
寒辰烨做沉思状,冰蝶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禁噗嗤一笑。寒辰烨也被她逗笑了:“你这样问,反倒让我为难了。你爱怎样叫,便怎样叫吧。”
冰蝶看着他许久,忽然轻吻他唇瓣:“烨,我爱你。”
寒辰烨如触电般,似是第一次被她主动亲吻,又或是被她这个深情的称谓惊住,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绯色来。
冰蝶看着笑:“烨。”
寒辰烨倏然一笑:“倒是学会取笑我了?”说着,他将她深深摁进怀里,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蝶儿。”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