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塔芬娜终究是心中生疑,明明死于毒酒下的惜嫔洛氏,此刻本该尸骨冰冷地躺在灵柩中。可是在天胤殿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确实是洛冰蝶的不错。死人如何复生?唯一的可能,怕是从不曾死过。
那么,寒辰烨当时,便是与洛冰蝶共同演了一出戏,来瞒过她!若是这样,那么寒辰烨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潜伏于这皇宫的目的,也知道了三皇子寒辰焕还活着!
乌塔芬娜愈发烦躁。眼看宫中人心将乱,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寒辰烨阻断,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行,为保万无一失,她必须确认洛冰蝶是否真的还活着。当初她被葬在夜曦皇宫极北的荒岭,看来得开坟一探究竟了……
冰蝶整日都忐忑不安,也愧疚之至。若不是自己一着不慎惊呼出声,也不至于让乌塔芬娜起疑,让寒辰烨如此心焦。
夜色深了,寒辰烨方缓缓推门进来。
冰蝶咬了咬嘴唇,没有像平时一样迎上去,反倒刻意压抑住嗓音里的颤抖,沉声问道:“乌塔芬娜可起疑了?”
寒辰烨似是被此事困扰得有些精疲力竭,抬起眼眸扫了她一眼,倏然长嗟:“你无须自责,朕会想办法……”
“皇上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冰蝶忽然冷冷嗤笑一声,抬起冰冷而讽刺的目光看着他,让寒辰烨登时怔住。冰蝶近乎挑衅地看着他:“皇上哪只眼睛看见,臣妾在自责了?”
寒辰烨缓缓蹙起眉,看着她眸中的冰冷与嘲讽,心口忽然有些窒息:“冰蝶,你不自责就好……”
冰蝶忽然又是一阵冷笑,笑得寒辰烨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皇上,您还真是好骗呢。臣妾不过和颜悦色了这么几日,皇上当真以为臣妾对皇上动了真情?”
寒辰烨似乎听到了此生最不愿意听的话,心头被狠狠掐住一般剧痛,他后退一步,摇着头:“洛冰蝶,你到底怎么了?”
冰蝶挑起嘴角,却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她连忙转过脸去,克制住心口鲜血蔓延般的刺痛,依旧强撑着道:“寒辰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取代白烨。他是我此生,第一个爱的、也是唯一一个爱过的人。而你,是你残忍地害死了他!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寒辰烨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他漆黑的眼眸中缓缓泛起涟漪,俊美的脸上似乎也有了撕裂般的狰狞:“洛冰蝶!是你说过的!朕赢了那个赌局,你已经放下了他,不是么?”
“那是缓兵之计!”冰蝶忽然放声打断,可是愈是喊得大声,愈是感到心中被抽空般虚妄,“寒辰烨,我恨你,我恨你拆散了我和白烨。可是我若杀了你,被冠上千古罪人之名的人,会是我。既然乌塔芬娜他们想要你的命,我何不借刀杀人?寒辰烨,没错,我是故意喊出声的,我是故意让乌塔芬娜怀疑你的,我是故意要让你被逼宫退位、一无所有的!”
冰蝶奋力喊出这字字含刀、句句见血的话语,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只余死灰般的绝望。
寒辰烨心口蔓延开一阵阵刀锋划过的剧痛,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有什么在永远地从他身体里剥离,冰凉的泪打湿了漆黑的眸。冰蝶不经意看见他在落泪,立刻别开脸死死咬住嘴唇。看见他这样伤心绝望的样子,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自己演不下去了……
寒辰烨忽然一把抓住冰蝶的手臂,将她强拉着面向自己,冰蝶生怕被他看见眼里的痛楚,拼命挣扎着,深埋着头不与他对视:“洛冰蝶,你在骗朕,你在骗朕!”
“是!我骗了你,我骗你我爱上了你!其实我是为了彻底毁掉你!你满意了吗!”冰蝶拼尽全力喊着,试图用呐喊的声音掩盖愈来愈忍不住的哭腔。
寒辰烨,我本该是个死人,留在这夜曦皇宫只会拖累你。政局动荡,人心险恶,你要用全力去应对那些欲图谋权篡位的人。所以,我不会再留在你身边,给你牵绊和负累。所以,原谅我这样狠心地对待你。
冰蝶埋着头,嘴唇都被咬得出血,在唇齿间漫开一股甜腥的血味。她好怕下一秒就会绷不住泪水,让所有佯装的狠心都暴露出内心的刻骨深爱。
寒辰烨依旧持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从不轻弹的泪却在不停地夺眶而出。他缓缓颤抖着放开了手:“洛冰蝶,你真的好狠心。如你所愿,朕会被你所害失去江山皇位,也失去此生挚爱。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冰蝶感到一股咸涩滑入唇齿,原来泪早已克制不住地汹涌了满面。她忽然奋力推开寒辰烨,没命地跑了出去。踏出天胤殿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近乎鬼厉的绝望嘶吼。
冰蝶忽然也放声哭了起来,所有悲恸和绝望都化作无可停歇的泪水,横亘在脸上,错综在唇齿间。她埋着头向北荒岭跑去,一面却又忍不住回望。
寒辰烨,这一生,我真的很爱你。
但是,你该是这个天下的君王,不该因为我的一次过失而被奸佞害得失去这一切。
由我而起的,也由我来终结吧。
翌日,恰逢兰妃生辰,宫中不免又是一番摆宴大庆。而筵席中,却有两个人,魂不守舍。
一个,是寒辰烨。他神色有些许苍白,嘴角依旧挂着些许悲哀,眼眶周围依旧残留着流泪过后的红肿,只是眼神却又如平素里一般,沉静而狠戾。
另一个,却是乌塔芬娜。她昨夜趁着夜黑,潜入了北荒岭的墓地,掘开了惜嫔洛冰蝶的坟墓。她原本以为里面空空如也,一切是寒辰烨与洛冰蝶联手上演的一场戏,可是谁料,那冰冷的灵柩里,竟真躺着一具尸体。而那尸体,正是洛冰蝶!
当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提着灯笼确认了几遍,但是棺材里那合着眼眸、无声无息、面色如纸的人,正是惜嫔洛冰蝶!她怕是假人,还伸手去轻触了那尸首的肌肤。那是人的皮肤,不会错的。只是她多少有些害怕,很快便缩回了手。按理来说,洛冰蝶被下毒酒赐死至今也没过太久,所以尸首尚还完好倒说得过去,只是就凭刚才那一瞬的触感,乌塔芬娜隐约觉得还有些许温度。这又如何解释?乌塔芬娜满头雾水,瑟瑟地伸手准备再试探个究竟,却忽然听得身后一身惊呼:“谁!为何深夜在这墓地!”
是北荒岭的巡守,吓得乌塔芬娜立刻缩回了手,飞快地跑开了。隐约还听到那个巡守骂骂咧咧地埋怨她居然掘坟盗墓,而后,是灵柩被再度合上的声音。
此时,生辰筵席上的乌塔芬娜是分毫心思都没有。北荒岭墓地里葬着的,是洛冰蝶不会错;那么她昨天在天胤殿听到的那一声尖叫,又是谁的呢?寒辰烨到底有没有知道她的阴谋呢?
“淑贵妃,朕看你似乎有心事,说来朕听听。”倏地,寒辰烨笑道。
乌塔芬娜一惊,连忙笑道:“臣妾只是昨夜没睡安稳罢了,皇上无须挂怀。”
“哈哈哈哈。臣看皇上和淑贵妃娘娘似乎情绪都不甚好,那么,臣便献丑唱上一曲儿,一波众笑,可好?”丞相之子姚之禹,或者说,易容成姚之禹的夜曦长公主寒月,在与寒辰烨交换了一个神色后,朗声笑道。
寒辰烨轻抿一口茶,颔首应允。
寒月便大摇大摆地上了台,寒辰烨静静看着,却在心底轻笑自己这个妹妹的演技还真是出神入化,将一个浪子演绎得如此逼真。
寒月极为潇洒地一拱拳:“臣曲儿唱得不好,但是臣有一项绝活儿,在此献丑了!”
乌塔芬娜心不在焉地看着,心底还在烦忧着。若洛冰蝶当真死了,那么她暂时还不需要提防寒辰烨,但是洛冰蝶之死若只是一个幌子,那么她恐怕得立刻告知寒辰焕做好准备。她正蹙眉烦扰着,却在听到姚之禹开口后,睁大了眼睛,收回了思绪盯着他。
寒月唱的是清平乐,开始几句是那个平时听惯了的纨绔浪子的清朗声线,可是没几句,却换成了寒辰烨那冰冷的嗓音,她险些以为是夜曦天子也跟着在唱!过了几句,竟又换成了太后的声音、兰妃的声音,甚至是她,乌塔芬娜的声音!每一个,都模仿得天衣无缝。最后,寒月漫不经心地扫了震惊的乌塔芬娜一眼,启唇轻唱,是惜嫔洛冰蝶的声音!
乌塔芬娜听得目瞪口呆。这世间竟有人能将不同人的声音模仿得如此完美!如果她昨夜在北荒岭坟墓里看到的是洛冰蝶,那她昨日听到的那一声惊呼,难道是……这个人?
一曲终了,全场惊呼,满堂喝彩。姚之禹甩着纸扇微微躬身,却笑道:“昨儿真不该在皇上的天胤殿练这一曲,全场可就皇上一个人不赏脸。下一回啊,臣有什么惊喜节目,可不会再偷偷告诉皇上了。”
乌塔芬娜闻言,看向寒辰烨,果然,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品茶,对这人世绝活似乎半点儿不惊讶。
等等,昨天姚之禹是在寒辰烨的天胤殿练的?那么,她昨天听到的那一声惊呼,是姚之禹发出来的了?洛冰蝶,早就死在了毒酒下,埋在了北荒岭?
乌塔芬娜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笑。看来,是她多虑了。该死的人早已死了,而寒辰烨暂时应该也没有知道这一切阴谋,她暂时可以放心了,大可按照原定的计划,一步步将寒辰烨逼入死境。
寒月和寒辰烨都将乌塔芬娜的这一系列表情看在眼里,对视一笑。
冰蝶似乎睡了很长很长一觉,做了一个很沉很深的梦。梦里,她看见自己被黑白无常引向了忘川,却听到寒辰烨绝望的嘶吼。一步步驻足流连,一步步不舍回望。她看见漫天的彼岸花里,寒辰烨疯了一般奔向她,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含泪伸手去迎接他的怀抱,可是就在相拥前一刻,一切都幻化做无尽黑暗,只余自己空洞的呼吸声。
不知被这梦魇缠住了多久,冰蝶才缓缓醒转,映入眼帘的,却是七王寒辰煜蹙眉关切的容貌。
冰蝶轻轻挪动了下手臂,却发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寒辰煜按住她的手,蹙眉厉喝:“洛冰蝶,皇上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救下了你,你居然自己跑到棺材里去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