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送冰蝶回到香舞殿后,冰蝶却没有恋恋不舍,而是满面惊恐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刚才我们被淑妃和端嫔看见了,怎么办?”红杏出墙,后果很严重的啊……
白烨面具下是清冷的笑意,声音却佯作惊惶:“什么?虽说你我二人问心无愧,可是万一你被她们二人误解,我担心你会因此受苦。”
冰蝶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虽说她和白烨的确没有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可是这样的画面落入碧姝眼里,必然没什么好结果!她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牵连白烨,甚至,害死她肚子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她有些惊惶:“白烨,你带我走好不好?”她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不,还没到那一步。白烨藏起眸中笑意,清冷道:“你贵为惜嫔,怎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能这样害你,若真有人诬陷你红杏出墙,我自会为你扛下一切。”言毕,白烨一掠而起,不顾冰蝶近乎崩溃地挽留他。
真的,就这样道别了么?
可是,若此去这能成为永别,或许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翌日,惜嫔娘娘红杏出墙,与别的男子亲昵幽会一事便传遍了整个夜曦皇宫。而想也不用想,必然是碧姝干的。她平时便绞尽脑汁想要陷害冰蝶,这次抓住了冰蝶的把柄,若不好好加以利用,那还真不是碧姝的性格了。
冰蝶根本不敢出门,可是即便躲在殿内也能听见不绝于耳的纷纷议论声。看来,这一次,当真是大难临头了呢……
烟萝有些紧张地跑进来:“娘娘,太后、皇上、皇后还有各个宫的娘娘都朝这边来了!”
兴师问罪来了么?冰蝶有些虚脱地抬起眼睛。错都在她,是她不该痴心不死让白烨送她回宫,是她毁了他,也葬送了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冰蝶撑着身子站起身来:“该来的总要来的,让他们进来吧。”
烟萝却扬起一笑:“娘娘放心,皇上定不会伤害娘娘的!”
是啊,寒辰烨不会动她。因为寒辰烨早就看出来,她心中另有其人。可是,红杏出墙的罪过,太后不会原谅,那些三宫六院的嫔妃更不会容忍。脚步声愈来愈近,冰蝶却忽然释然般浅浅一笑,跪下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等了良久,开口说话的却是太后:“惜嫔,哀家听闻你昨日与人幽会?此事是真是假?”
碧姝迫不及待地指着冰蝶道:“太后娘娘,臣妾亲眼所见,绝无半分戏言,淑妃娘娘也可以作证!”
太后看了眼乌塔芬娜。乌塔芬娜虽对冰蝶无甚交集,只不过眼见为实,而且她也想借红杏出墙一事揪出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的身份。故而笃定地颔首。太后眉眼中已经布满了阴霾,却依旧平和道:“惜嫔,你怀着皇上的孩子,哀家愿意信你。你说,你可有做出此等有悖伦常之事?”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冰蝶身上,冰蝶苦笑道:“臣妾愧对太后娘娘信任,臣妾违背纲常,行为不检,自请受罚。”
太后的和颜悦色顷刻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怒与惊骇:“简直无法无天!”太后这一声吼,让香舞殿都似乎在颤动,“一个叫花,当上了皇妃还不知珍惜,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夜曦还有没有王法!”
冰蝶抬眸望着碧姝,而碧姝也挑衅地扬起嘴角。
太后气得满面通红,手指快要戳到冰蝶鼻尖上来:“若不是你怀着龙嗣,哀家定要处斩了你!”
“都红杏出墙了,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呢!”太后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嫔妃小声议论起来。太后一听,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她一步步逼紧冰蝶:“洛冰蝶,你如实告诉哀家,你肚子里怀的,是不是烨儿的孩子?”
碧姝一听更是喜逐颜开。她本来还打算用杜太妃教给她的那个计谋,如今看来根本无需她出手,根本无需用上那一招,洛冰蝶自己就会去见阎王了!
冰蝶高傲地扬起头颅,一字一顿道:“臣妾是皇上的女人,怀的是龙嗣,问心无愧,天地可鉴。即便臣妾心中别有萧郎,也不曾做过苟且之事。若是太后娘娘不信,便剖开臣妾的身体,看看臣妾腹中怀的是不是龙种!”
冰蝶这一番铿锵话语让方才气焰嚣张的几个嫔妃登时无言以对。太后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哀家信你。只是你罪不可恕,皇帝,你要让这样一个对你无情无义不恭不敬的女子,坐在惜嫔的位置上么?”
佟芊瑶微微蹙眉,心中终究是不忍:“皇上,您倒是说几句吧!”
而寒辰烨从进来便始终眉眼清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此刻闻言,他方笑道:“母后,都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谁能规定这天下每一个女子都对朕心心念念?母后可还记得,那个真正的洛家小姐洛冰蝶,不就是为了与情郎长相厮守,才逼着这个冒牌千金来替嫁的么?母后当时既然没有追究那个洛冰蝶的罪过,此刻又何必归咎于这个洛冰蝶呢?”
太后闻言脸色微微缓和了些。
寒辰烨继续笑道:“情之一物,最是难以强求。惜嫔若当真心有所属,也算不得什么滔天的罪过。毕竟,他们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曾越矩,不是么?”
太后终于松动了:“也罢,既然烨儿都为你求情了,看在烨儿和你腹中皇嗣的面子上,哀家便给你一次机会。从今往后,与你那情郎断绝往来,一心一意侍奉烨儿,绝无异心。惜嫔,你可做得到?”
冰蝶抬起眼,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寒辰烨,忽然绽开一抹笑:“臣妾愿终生长伴君侧。”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便准备带着看热闹看得很失望的一众嫔妃离开。而碧姝面色却冰冷得怖人。怎么可以!洛冰蝶做出此等红杏出墙之事,竟无丝毫责罚!还依旧高高坐着惜嫔的位置!碧姝几乎咬碎了贝齿,看来,杜太妃的那一计,是不得不用了!
“太后娘娘,臣妾看惜嫔面色不大好,该不是这一惊吓动了胎气吧?”碧姝在太后踏出香舞殿前,赶忙说道。
一听说龙嗣有恙,啊、太后立刻飞速折了回来。
冰蝶却满脸黑线,被诬陷出轨脸色还好就有鬼了啊……这个碧姝又想干嘛?
太后却蹲下身来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冰蝶:“惜嫔,你可有何不适?”
虽然知道太后的关心只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冰蝶还是很感激地回道:“谢太后娘娘关心,臣妾身体并无大碍。”
碧姝却不依不挠道:“太后娘娘,保险起见,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惜嫔姐姐脸色的确有些差。”
冰蝶搞不懂碧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准备笑着回绝,太后却对着她左看右看:“脸色是不大好,去宣太医。”
我去!
冰蝶很无语地被拖到了榻边,乖乖躺下任由赶来的何太医何蕴中为她把脉。
一旁,太后关切道:“何太医,怎么样?可有动了胎气?”
何太医却紧蹙着花白的长眉,在冰蝶的手腕处停留了许久。冰蝶看他眉头拧得都快挤出血来,不由也担心了起来。寒辰烨似乎也发觉了不对劲,方才一片淡然的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何太医似是困顿不已,又扯过冰蝶另一只手试脉,眉头却依旧紧锁。良久,何太医蹙眉望向冰蝶:“惜嫔娘娘,你近来可有喜吐症状?可有嗜酸嗜辣?”
冰蝶眨了眨眼睛,自己最近似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于是摇了摇头。
何太医见状,长叹了一声,从榻边站起身来。太后和寒辰烨都是一脸的紧张,却唯有碧姝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冷笑。
何蕴中似是迟疑了许久,方道:“那日为惜嫔娘娘试出喜脉的,是哪位太医?”
“是张太医。”寒辰烨皱起眉头。
何蕴中却兀自喃喃:“以张太医的医术,不至于啊……”
太后似乎听出了端倪,猝然厉声问道:“究竟如何?”
何蕴中一惊,连忙弓身道:“回太后娘娘,惜嫔娘娘并没有喜脉。许是那日张太医误诊了,扫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兴,臣罪该万死。”
不,这句话何止是扫兴,简直是五雷轰顶!
太后方才的担忧全然不见,近乎发狂地揪起何蕴中的衣领:“大胆!皇嗣岂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当心哀家罢了你的官!”
何蕴中却不疾不徐道:“太后娘娘若不信微臣的医术,大可让张太医过来与微臣对峙。”
冰蝶脸色刷白。她本来还对即将出世的孩子怀着些许期待,觉得这深宫还有那么一丝晨曦的时候,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泪水倏然倾泻而出,怎么也拦不住地坠落下来。寒辰烨看在眼里,心头却隐隐作痛。
很快张太医便被召了过来。张太医前脚刚进香舞殿,后脚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太后忍无可忍,提起张太医的衣襟狠狠将他往地上一摔。
张太医趁乱与碧姝交换了一个颜色,便继续哭喊道:“朝花宴那日,惜嫔娘娘支走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嘱咐微臣在她昏迷后赶去并误诊出喜脉,以博欢心。臣不该欺瞒太后娘娘和皇上!臣罪该万死!”
太后一听,睁大了眼睛,转过身来盯着冰蝶。她的身躯在不断颤抖,仿佛蓄势待发的火山:“洛冰蝶,此事当真?”
寒辰烨却倏然皱起了眉头。看来果真是假的了,他所有期待,所有欢欣,所有对这个孩子的憧憬,都是假的了。可是,失望归失望,他还是拦住了近乎发狂的太后。
冰蝶却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梦魇般呢喃道:“你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诬陷我……”她面色苍白,清泪涟涟将琥珀色的双瞳染成通红,长长的睫羽被打湿。寒辰烨只觉得有些窒息,低声怒喝道:“张太医,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张太医却继续嚎着:“惜嫔娘娘,您倒是替微臣说句话呀!微臣毕竟帮娘娘做了事,娘娘不能因为事情不成便如此对待微臣呀——”
太后被寒辰烨挽着动惮不得,只得嘶吼道:“洛冰蝶!你实在太无法无天!不仅红杏出墙,还暗中勾结来骗哀家,骗烨儿!你是准备,骗得哀家和烨儿开心后,便与你那情郎行苟且之事,再怀上身孕,便不会被怀疑了,是不是!”
冰蝶却倏然哭着笑了起来,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洇开一片心碎的滋味:“是啊……就是我费尽心思骗了你们,就是我妄图制造怀孕的假象,然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怀上我意中人的孩子……都是我做的,我这样污秽不堪。”说着,冰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颤抖的双肩像是天崩地裂。
碧姝微微一笑。不愧是前朝宠姬杜太妃,心机城府果然名不虚传。
太后怒不可遏,却又挣不脱寒辰烨,狂吼道:“皇帝!你若是再留着她,这后宫必将大乱!”
寒辰烨蹙眉,望向单薄如纸的冰蝶,忽然高声道:“洛氏冰蝶,行为不轨,暗中勾结,欺上瞒下,令人不齿。朕念夫妻恩情,免其死罪,贬为宫女,发配焚香坞。”
焚香坞啊……又要回去了呢……冰蝶倏然笑了起来,挂着满面泪痕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人去楼空。
冰蝶收拾好衣物,看着再一次空荡荡的香舞殿,不禁掉泪。真的好累……这夜曦皇宫,承载了太多悲喜,也承载了太多污秽。她于这深宫沉浮,几度出生入死,终究是觉得,她的所有精力被一点点吞噬殆尽了。她深爱的白烨,她怀恨的碧姝,她同情的佟芊瑶,她感怀的寒辰烨……过往种种,都如烟消云散,她此刻什么也不愿多想,误会便误会吧,就让所有事情都就此掩埋好了。
反正,她在这深宫,什么也不曾得到过。她爱过,恨过,可是她所爱的人不爱她,她所恨的人也用尽阴谋诡计毁了她。
有很多哪怕她还是叫花的时候都还拥有的东西,现在都不复存在了。冰蝶的眸光如油尽灯枯,所有光芒都寂灭。烟萝将冰蝶送到香舞殿门口,便止步了。
冰蝶倏然轻哂:“你我之间不存在所谓的主仆情深,你本就是皇上身边的人,回去吧。”
烟萝淡然一笑,她也本就不打算那样矫情地誓死跟随主子。冰蝶说得不错,烟萝她本就是寒辰烨身边的人,被派来保护冰蝶而已。她本是很好奇寒辰烨缘何对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上心,此刻却也只有轻声嗟叹。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倒也挺喜欢冰蝶的性子,只是眼下也是爱莫能助了。烟萝低低颔首:“一路保重。”
冰蝶也无甚多言,黯然回身,却迎面撞上趾高气扬的碧姝。
“哟,惜嫔姐姐,这是要去焚香坞么?”碧姝尖酸地高声道,却掩唇笑着,“瞧本宫这记性,你已经不是惜嫔了!”
碧姝依旧如往日的刻薄恶毒,冰蝶却提不起恨意来了,只淡淡道:“那张太医,是你事先买通的吧?”
碧姝挑眉,被她看出来了?不过也无妨,她已是回天乏力。“不错,是本宫。你可还记得那日朝花宴,本宫敬你的那盏酒?”
是那盏她一直担心下了毒的酒?冰蝶记得,碧姝为了让她放心,自己明明也喝了一口……难不成!
碧姝冷笑:“不错,那盏酒里下了药,可以使人暂时精疲力竭而昏迷。所以你才会从花台上坠落,本宫才会晕厥。”
难怪那天,她昏迷后,碧姝也跟着倒了下去。“碧姝,你为了害我,竟不惜伤害自己。”
碧姝冷哼一声:“这算得了什么?本宫就是要趁你昏迷,让张太医谎称你有了身子,而后找个时机揭穿你并未怀孕一事。欺君之罪,不可饶恕!怎么样,认输了么?”
冰蝶早已麻木,淡然道:“你怎么那样笃定,我与皇上当真圆过房?你可知皇上召我侍寝那日,他根本不曾碰我?”他们真正的缠绵,是在那个寒夜。是白烨逼她献身,而那件事,碧姝应该不会知道。
碧姝似乎略微讶异,却旋即冷笑:“若是如此,那本宫照样有应对之策。皇上若不曾临幸你,本宫照旧会让张太医为你诊出喜脉。未曾被宠幸却怀了身孕,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呢?”
冰蝶愣住,旋即轻叹:“不愧是端嫔,竟想得如此周全。”
碧姝继续道:“谁料,你竟当真红杏出墙!本宫本以为不用再出手,太后自然会降罪于你,谁料你竟逃过一死!本宫迫不得已,才喊来了太医,按照原计划将你逼上绝路。红杏出墙,欺上瞒下,双重罪过,你果然回天无力。”碧姝从冷笑转为放声大笑,得意之色尽显。
冰蝶怔了良久,却提不起丝毫愠怒。她想,或许真的是心死了吧……冰蝶轻轻一叹,躬身道:“冰蝶服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碍着端嫔娘娘了。”
碧姝嗤笑,冰蝶黯然向焚香坞走去。
这一切,都是杜太妃教给她的。碧姝得意一笑,没想到杜太妃竟愿意这样不遗余力地助她争夺圣宠,如今排除了惜嫔洛冰蝶,她从此少了一个对手。碧姝不禁喜笑颜开,扬长而去。而在暗处,一抹白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