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竟敢这般大胆,刺杀皇帝!”太后已是气得满面通红,声音也比平素里高了许多,声嘶力竭地爆发出无尽怒意。佟芊瑶刚进去便被太后的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刺客,都是些生面孔,看来本不是宫中人。
太后见佟芊瑶来了,气消了些:“哀家今日就不信,问不出这个幕后主使。”
佟芊瑶迎上去安抚着太后,一面仔细打量着这些面无惧色的刺客。这也太淡定了吧?生死关头,要么誓死护主,要么魂飞魄散,可他们全然像是无事人一般。
“皇上驾到——”李公公那破铜锣嗓子一扯,太后和佟芊瑶都不禁一惊。已经惊动了寒辰烨?
寒辰烨负手走进来,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刺客,径直走到佟芊瑶面前,对搀扶着她的采菱微微怒喝:“你一个宫女,胆子不小。朕与你说过什么?皇后是有身子的人,怎可随意走动?你不听朕的命令,不仅带着皇后远赴寒玉宫,现在已是深夜了还擅自让皇后跑到这里来。若是朕的孩子有什么闪失,你可担待得起?”
采菱瞬间拉下小脸,哭着跪下:“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寒辰烨也不看佟芊瑶,:“你回去休息吧,安心养胎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佟芊瑶也不知该感到感动还是无奈,只轻轻应了一声,便与采菱回栖鸾殿去了。太后也不再多言,继续审问起刺客来。言辞之厉,让旁观的寒辰烨都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太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皇帝!哀家为你被刺杀一事如此揪心,你还笑得出来?”
寒辰烨像个犯错的孩子般道了歉,却依旧顽劣地带着笑意看太后暴跳如雷地审问着那些一言不发的刺客。
他们的嘴,还真是封了胶一般,怎么也撬不开啊……看累了,寒辰烨猝然打断太后:“母后,今夜便作罢吧。您也该早些歇息,明日再审有何不可?”
太后气得喘气,忍无可忍道:“哀家明日非要让你们这群逆贼供出幕后主使不可!来人,打入天牢,听候审问!”
刺客被拖着带下去之后,寒辰烨也起身,整顿衣裳,准备摆驾回宫。太后却喊住他:“皇帝,明日与哀家一起审问那些刺客。不揪出主使者,你这皇位如何坐得安稳?”
寒辰烨停住脚步,迟疑了少顷,忽然微微回首,面上是他一贯成竹在胸的玩味笑容:“这样审问,是不会有结果的。幕后主使来审问她的部下,如何可能问出这个幕后主使?”
太后一怔,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皱着眉盯着寒辰烨。
寒辰烨却笑意更深,负手道:“难道不是么?安排九乾宫刺杀的幕后主使,太后娘娘?”
太后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何时发现的?”
寒辰烨轻哂,讽刺地答道:“飞鸟尽,良弓藏。事成之后,留着这些刺客只会徒增泄密之险,故常人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可太后娘娘竟擒拿住了刺客,不过是为了演戏。可是这事也太过可笑,身为太后,却布局刺杀皇帝。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憋屈。”
太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朕?险些让朕丧命九乾宫吗?”
寒辰烨的语气终于流露出怒气,天子之怒的气焰让太后不住后退了几步:“那些刺客是哀家精心训练过的。哀家吩咐过,必须让你受伤,却绝不可伤及性命。他们后来闯入九乾宫,也是哀家安排他们确认你的伤势并不要紧的。”
“可是刀剑无眼,朕若真死在了乱箭之下,太后可还说得出这番话?”
太后语塞。刺客都精心训练过,她嘱咐过射的每一箭都得避开寒辰烨,只需趁乱划伤他手臂即可。谁知当时那个洛冰蝶打乱了她的计划,寒辰烨为救她,才被利箭射中背部,重伤数日。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消解不了寒辰烨的怨恨吧……
太后蹙眉:“皇帝,你只需记住,哀家绝不会想要害你。九乾宫一事,若不是洛冰蝶在,你绝不可能受那样的伤。安排此次刺杀,哀家自有目的。哀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朕好?”他抬起头,讽刺着重复道。而后,甩袖离开。
太后却颓然跌坐,看来,她与他母子反目,是无望挽回了……
沉睡中的冰蝶隐隐感到身后有动静,却也觉得浑身瘫软,便没理会。谁知身后忽然一声冰冷的问候让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怎么?几日不见,为师来了都不问候了?”
冰蝶本能地想要翻身而起,白烨的到来,她总是这样激动。可是,她是真的……很累,很虚弱。她只眸露喜色,缓缓挣扎着爬起来。白烨也点上了蜡烛,漆黑的寒玉宫一灯如豆。冰蝶虚弱地扬起一个笑:“师父,你来了。”
白烨却在转过头看到她的那一瞬恍若万箭穿心。她竟真的……真的虚弱成了这样……形容枯槁,面如死灰,整个人完全失了光彩神韵,只余近乎死亡的气息。看到她,白烨仿佛真的看到了……油尽灯枯的模样。他面具后的双唇忍不住微微颤抖,心中一寸寸撕裂一般:“你怎么……如此消瘦?”
冰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许是这寒玉宫积年潮湿,不大适应吧。”
白烨骤然轻生怒喝:“你曾是个乞儿,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一个寒玉宫便能把你折腾成这番模样?”
冰蝶嗫嚅着想要回答,白烨却上前来扯过她的手为她把脉。冰蝶便也乖乖噤声,看着他在烛火掩映下柔软的长发和清瘦的十指。
白烨眉头却是越锁越紧,末了,他竟万分震怒般把冰蝶的手狠狠一摔:“合欢蛊?”
冰蝶怔忡。合欢蛊?那是什么?
白烨猝然起身,负手在她床榻边转来转去。冰蝶见白烨这样一反常态,刚想开口询问,却被白烨近乎失控的怒吼吓退:“你在来这寒玉宫后,可去见过些什么人?”
冰蝶被他吼得有些害怕,瑟瑟答道:“我……我去找过梨嫔,后来皇后来……”
“梨嫔?”他依旧震怒着打断,怒不可遏地问道。
冰蝶愣愣地颔首。
白烨这下更是崩溃般狠狠一拳击在墙上,那巨响让冰蝶都为他的手感到疼。白烨……这究竟是怎么了?冰蝶想询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听得他重重喘着气,低喃着:“该死……”
“师父……”
白烨闻言猝然回头,吓得冰蝶又不敢说话了。白烨依旧气得喘气,迟疑了片刻,他终于一步步走上前来。每一步都似千钧重,他艰难地坐在她床榻边,伸出手搭上她的衣领。他的手触碰到她颈间柔嫩的肌肤,冰蝶像触电一般瑟缩了一下,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白烨立刻丧气地缩回了手。
不行,他做不到。
可是,不得不做。
他烦躁地起身,负手而立:“冰蝶,你可听为师的话?”
冰蝶点点头:“师父的话,徒儿怎能不听?”
白烨叹息了好几声:“那你去替为师做一件事。”冰蝶刚想回答一万件也愿意,却被白烨的下一句话震得恍若天雷劈中,“去天胤殿,与皇帝圆房。”
冰蝶整个人仿佛被冻住,心却一寸寸分崩离析:“师父……你让我,去勾引皇上?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做这等苟且之事?师父!”
白烨被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声高喊喊得心愈来愈痛,却不得不狠下心:“为师让你做的事,你是做还是不做?”
“师父——”冰蝶凄声哭喊起来。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最信赖最依靠的师父,会逼她做这种事情,“我以为你对我是好的,我以为你是可以信任的?为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嘶哑起来,白烨面具后的眉头也拧成一团。
看白烨不为所动,冰蝶终于挣扎着下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师父?你回答我啊!”
白烨狠心拂开她的手:“徒儿该为师父做些事情不是么?”
“不要再喊我徒儿了!”她近乎疯狂地爆发出一声呐喊,仿佛从她干枯的躯体中抽尽了最后的力量,“白烨!我是那样的喜欢你!可是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白烨忽然感觉大脑一沉,面具后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哭得声嘶力竭地女子。他早看出她对他动了心思,可是此刻她竟这样喊了出来。
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
白烨也全身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情意,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师徒情谊,会真的被彻底改写。对于这个女孩,他一直看作徒弟,看作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儿般。可是此时此刻他终究意识到,她不再是迷糊的小姑娘,她小他不过三四岁,她也是个女人。有心,有情,有喜怒哀乐的女人。
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徒弟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乖巧文静,学会了大方懂礼,学会了娇羞温婉?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再也做不到云淡风轻?
白烨有些晕眩,却还是狠心抬手甩了她一掌:“混账!竟对师父动这样的心思,简直是大逆不道!”
冰蝶本就虚弱至极,被他这一掌直接击倒在地,泪水不住地坠落。
白烨强压住语气中的颤抖:“为师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徒弟。”
“乖巧懂事?”冰蝶忽然掉着泪讽刺地笑了起来,“纵使乖巧懂事,我就要委身于皇帝,帮你达成心愿吗?白烨,我完全可以向皇上坦白,让他知道,有一个人千方百计把我安插到他身边,为的怕是不清不白的勾当!”
白烨蹙眉:“何来委身于皇帝?你本就是皇帝的妃子。”
“我在你眼里,从来都只是一颗棋子是么?”冰蝶颤颤巍巍站起来,含泪的眼睛里蓄满了悲哀讽刺。白烨心中一下下抽痛,曾经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被他,一点点改造成如今这番模样的……
“为师收你为徒,自然本就是抱着目的的。”他就那样,说出这最后一句,狠狠刺痛她的话。看她身子狠狠一晃,他伸手想要搀扶,却滞留在了半空。她冷漠讽刺地看着他:“果然,这皇宫中,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将我当做人看待。”
白烨忽然别开脸。他感到,眼角有些湿润的东西在流淌。她的心痛,她的委屈,他懂。只是,这是逼不得已的决定。他必须佯装狠心,将她推给皇帝。
冰蝶绝望地笑了起来:“师恩难报,徒儿应了便是。只是,以徒儿这副模样,皇上怕是不愿看徒儿一眼。”
他取出一个纸包:“将这个融于茶水中,让皇帝服下,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冰蝶接过纸包,心下了然里面是什么。她只觉万年俱空:“你怎么肯定,皇上真会如你所愿,喝下我给他的茶?勾引皇帝这种事情,怕是不少妃嫔都做过。皇上会看不穿这样的把戏么?”
白烨只觉再待下去自己便会崩溃了,转身离开,却慢慢道:“皇上他,一定会喝的。”
他逃也似的奔出寒玉宫,在清冷月色下忽然虚弱地靠在墙边。
合欢蛊,世间奇蛊,无药可解,无色无形,缓缓耗尽一个人所有精气,直至油尽灯枯。除非,阴阳和合,********。故而被名为,合欢蛊。
冰蝶身中此蛊,若不让她……便只能等死了。他不是不可以救她,只是这样的事情若是由他做出,他愧对为人师表的身份。更何况,以他在宫中的身份,本就不宜走动,若是被人发现,那他苦守的裕华地宫的秘密……怕也会泄露。再者,冰蝶若在寒玉宫怀上孩子,那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她会被冠上偷腥的罪名,那才是真正会危及她的性命。
既然如此,只好……以我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来救你了……白烨抬手,轻轻摘下面具。紧蹙的剑眉,黑曜石般的双瞳,俊朗的轮廓,微抿的嘴唇。
如果冰蝶能看见此刻夜色中的他,怕是会大惊失色吧?白烨轻哂一声,而后缓缓往天胤殿走去。
白烨,寒辰烨。从来,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