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忍着心中悲恸和对尸体本能的恐惧安葬了双喜,躲在寒玉宫冰冷的木榻上瑟瑟发抖。
是夜,死寂无声。低低的风声吹得枯竹簌簌,恍若来自幽冥的呜咽。冰蝶开始想起一些神灵鬼怪的传言,隐约感觉双喜似乎浑身是血地幽幽立于床侧,如纸惨白的脸上是鬼厉的狞笑。就在此时,肩头传来一阵寒意,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肩头。
“啊——”
冰蝶近乎崩溃地凄声高喊,将被褥紧紧捂住头,满心的惊恐最终化作黑暗中怎么也止不住的放声大哭。
“不过来个寒玉宫,你受的刺激不小。”蓦然,一句玩味的调侃打破了夜的沉积。
听到这个声音,冰蝶先是一愣,忘记了哭泣。可下一瞬,却更感到满腹委屈都涌了上来,决堤般如何也堵不住,肝肠寸断的哭声在寒玉宫久久不绝。
白烨有些无奈,却也动容,隔着厚厚的被褥轻轻拍打着窝在里面哭泣不肯出来的姑娘,心中忽然化开一丝丝疼痛。
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丫头的喜怒哀乐,他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良久,冰蝶终于渐渐哭累了,却依旧不肯把头伸出来,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隔着被褥更显娇弱:“师父……徒儿好害怕……”
白烨轻轻叹息了一声,伸出手硬是扯开了被子,拉起瘫软在床榻上的冰蝶。
冰蝶有些躲闪,生怕哭肿了双眼的自己被他看见。却怎料,他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生生一扯,拥她入怀。在这孤清冰冷的冬夜,他身上的暖意却让冰蝶一点点安心了下来。
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其实那样虚无缥缈。他的手只轻轻搭着她的脊背,身体也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不过是一个象征安慰的示意性的拥抱,可是在她经历过这一番人心冷漠之后,却甘愿就此画地为牢。
“徒儿受苦了。”他轻轻拍打着她瘦削的脊背,就像哄着一个孩子。“徒儿在害怕什么,说与师父听听。”
冰蝶止住啜泣,将她被贬入寒玉宫的前因后果尽述了一番。末了,她道:“梨嫔栽赃诬陷我倒还好,可是双喜竟就这样在我面前死去。余生漫漫,我不知道独自在这寒玉宫还会遭遇些什么……为什么,皇上他不肯信我呢?我明明救过他一命,为何他不信我呢?”
白烨的容貌和神色一并隐在面具后,在漆黑寒夜中更是看不真切,可是语气中的玩笑调侃之意却分明:“师父倒觉得,皇上说得有理。换做任何一个妃子,救皇帝能为自己博得好感,甚至晋封,何乐而不为?可是要眼睁睁看着皇后先诞下子嗣独霸后宫,哪个妃子会愿意呢?”
冰蝶听这话有些生气了,她搞不清楚为什么白烨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只挣脱他的怀抱,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救皇帝是因为这个天下需要他,何曾动过那样功利的心思?皇上羞辱我也罢了,为什么师父你也……”
白烨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微凉的触感让冰蝶浑身仿佛一阵电流窜过。他明亮如黑曜石的双瞳在窗棂外淡薄月光下含着温柔笑意:“师父相信你。”
冰蝶这才消了气:“可是,依梨嫔所说,她断然不会放过皇后腹中胎儿,必定会再次下毒手。可是此事我又无法告诉皇上,万一她真害得皇后娘娘滑胎,那可怎么办?”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念着皇后。况且,师父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看望你,你张口闭口就是皇上皇上。看来当皇妃的这些日子,你对皇上忠心不二啊?”
冰蝶愣住,眨巴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努力消化着白烨方才这句话。
他,是在……吃醋吗?
冰蝶脸微微热了起来。白烨,一直是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最苦难的那段时光,是白烨伸出手,收她为徒,助她重生。这份恩情,此生难还。
白烨执意让她出师、赶她离开裕华地宫后,她曾失落过。寒辰烨却也在此时,不容抗拒地闯入了她的世界。虽说几番被调戏,只是在九乾宫那次,寒辰烨作为一个男人的沉稳和担当,却也令她折服钦佩。
或许……冰蝶承认,自己当时是有那么点变心的。只是,在这次皇后落水一事后,冰蝶算是彻底断了那份心。
都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他的好,不过一时兴起。而白烨这样信任她,才是最值得依赖的人吧。冰蝶想通了这一串事情之后,认真地解释道:“师父,我没有喜欢上皇上。我会永远记得谁对徒儿好,谁值得依靠。师父,徒儿不会变心的。”
白烨被她这一番认真地解释弄得哭笑不得,可是面具后的脸却竟微微烫了起来。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冰蝶心中却漾开丝丝欢喜,试探着问道:“师父,你刚才是在吃醋吗?你也喜欢徒儿吗?”
白烨这下更是愠恼却又想笑,倏地站起身:“为师看,你还是待在寒玉宫好好冷静才是。”说罢,他负手离开,心绪却被这个直白的姑娘搅乱了。
“师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冰蝶万分失落,匆忙喊住他,“师父,带徒儿走,好不好?”
白烨驻足,轻哂自己总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无奈笑道:“你想去哪里?”
“离开皇宫,我不想再与这些人打交道了。”
白烨更加哭笑不得:“傻徒儿,为师在这皇宫也有使命任务,如何脱身?更何况,你不是还担心着皇后腹中孩儿再次被害么?就这样走了,你就不担心了?”
冰蝶埋下头,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嗫嚅道:“那就带我去裕华地宫吧,我不想待在寒玉宫。”
说到裕华地宫,白烨猝然想到些什么:“我听七王说,你前不久去裕华地宫被红蝎子咬伤了?”
冰蝶被他这么一提,才想起那日惊魂。那个通体血红、獠牙森森的毒蝎子,差点害她丧命裕华。得亏那个病弱的公子相救……
寒辰煜?七王?冰蝶恍然一惊。果然看这名字就知道肯定是皇室中人。当朝皇帝寒辰烨,死去的三皇子寒辰焕,和这个——七王,寒辰煜,冰蝶总算理顺了夜曦皇室的几个皇子。“师父,你和寒辰煜很熟吗?”
白烨沉默了半晌,却答非所问:“裕华地宫本就阴暗潮湿,难免生出些污秽之物。你倒不如待在这寒玉宫,若是害怕,为师常来陪着你便是了。”
冰蝶虽有些不快,但白烨既然都承诺了常来陪伴,便也不好多言,瑟瑟地缩回被窝里。白烨回头看了蜷缩成一团的冰蝶,心中又涌起些许爱怜。习惯了隐在面具后的处世不惊、淡漠冰冷,可是她却还是偶尔触动他心底宛若父爱的的柔软。
“冰蝶,对不起。”他忽然极低极低地呢喃了一句,而后一掠而起,飞身离去。
“娘娘……呀——娘娘醒了!娘娘醒了!”采菱见到贵妃榻上悠悠醒转的佟芊瑶,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立刻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应声赶来的是寒辰烨,眉目间是帝王固有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惊喜宽慰。
采菱看着寒辰烨赶来对着皇后嘘寒问暖的样子,忽然扑哧笑了一声,很自觉地退下了。皇后一直难过着寒辰烨负了当初誓言,可这几日皇后落水昏迷,寒辰烨的悉心照料和殷切关怀,她一个婢女都一一看在眼里。皇上,终究还是念着娘娘的……
只愿这番劫难过后,他们二人能冰释前嫌,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郁郁寡欢了。
“你感觉如何?”
佟芊瑶于恍惚中听见他关切的问候,虚弱地漾开一抹笑:“有生之年还能得你如此关怀,我还当是梦境呢。”
寒辰烨不经意地微微蹙眉:“你如今有了身子,凡事看开些,养好腹中胎儿。”
佟芊瑶迷离的目光霎时清亮,似有万般惊喜,却又混着丝丝失落:“臣妾……有身孕了?”
看着寒辰烨默许的眼神,佟芊瑶蓦地笑开,却又于笑靥中垂泪:“我有孩子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原来是为了这个孩子……”语气中,有一个母亲的骄傲欣喜,却掩不住她对他的失望。
寒辰烨紧蹙的剑眉下是冰冷的目光:“朕不只是为了这个孩子,也是为了你。朕说过,此生,皇后非你不立。守护你腹中胎儿,是朕稳固你皇后之位必须做的。”
佟芊瑶依旧有些不死心地抬起眼眸:“皇上,为了这个孩子,能原谅臣妾么?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寒辰烨沉默着,眸光却缓缓解冻,变得温柔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挽过佟芊瑶一缕长发:“你谋害先皇,谋害三弟,让朕于这皇位这般如坐针毡。朕是恨你的。可是,时间久了,再深的感情,都会被消磨了去。”
佟芊瑶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皇上是不恨臣妾了么?”
寒辰烨放开她的长发:“恨,不过,淡了许多。只是,即便是想回到当初,那样的耳鬓厮磨也是寻不回了的。”他的意思很清楚,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他们,在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谁都回不到当年。
寒辰烨取过药碗,轻轻喂她服下,动作轻柔得恍若是恋人一般。佟芊瑶心中凄苦,却流不出眼泪。末了,她轻笑:“罢了,上天能赐我这个孩子,也算待我不薄。”
寒辰烨起身,嘱咐了一些服药事宜,便准备离开:“你按时服药,这些日子别乱走动。吩咐下去,若梨嫔来访,便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宜接见。”几个小丫鬟乖乖应了。佟芊瑶却有些莫名其妙:“梨嫔?为何不让她来?”
寒辰烨回首,眸中风云变幻几许:“朕听说,她还会再次加害于你腹中胎儿。你自己也小心些。”言罢,他不再留恋,阔步离去。
佟芊瑶正欲追问,却被婢女挟制住:“娘娘,您还是好生休息吧,别乱走动呀。”
佟芊瑶却浑身冷汗。梨嫔加害于她的孩子?还是再次?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逼问几个婢女,才听闻了前因后果。“你们说,惜嫔被贬去寒玉宫了?便是因为她害本宫吸入麝香,才让本宫落水昏迷的?”
婢女们瑟瑟地答是。
佟芊瑶更加疑惑了:“那为何皇上说是梨嫔欲谋害本宫的孩子?”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那把施了麝香的油纸伞是梨嫔娘娘交给洛姑娘的,后来又在洛姑娘的香舞殿搜出了麝香,便认定是洛姑娘所为了。奴婢们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如此说。”
佟芊瑶却瞬间大悟,脊背森森发凉。洛冰蝶那丫头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当时她虽值盛宠,却丝毫不见傲人的气焰。不过是个单纯却又幸运地小姑娘,如何有手段上演这么一出好戏。她不过是被梨嫔利用,作了一把不明就里的刀,而后顺理成章地背了黑锅罢了。
却是这个梨嫔,平素里淡然不争,却原来这样心机歹毒。佟芊瑶一阵后怕,却也为洛冰蝶感到嗟叹。
如此说来,梨嫔的确是会再次动手了,她不得不防。
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寒辰烨既然这样提醒她提防梨嫔,必然是知道真相,那为何还要留着梨嫔,却责罚洛冰蝶呢?
这个曾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她是愈来愈参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