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迟已经准备好了回宫事宜,开始催促着冰蝶随他回去。只是冰蝶总是蹙眉,说再等等。
等什么呢?冰蝶或许自己,亦是迷茫的。寒辰焕一夕之间对她倾情以待,就这样回去,她不是没有过犹疑。只是不论她如何选择,夜曦和炼华,势必是要开战的。既然如此,她更想陪着那个她深爱的人。
夜凉了,冰蝶看了看深蓝色夜空中的皎月。大漠孤月,孤影绰绰,显得有些许寂寥清冷。冰蝶叹了口气,明日,便回去吧……即便她对寒辰焕还是有些许不忍,但是再留下去也无益了。
冰蝶拥衾而卧,准备好好睡一觉明日便启程,却忽然感到颈间一凉,一柄锋利的剑,吻上了她的脖颈。冰蝶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头,只兀自一笑,淡然道:“何方高人,小女子自认不曾得罪过何人,敢问为何要取小女子性命?”
背后是一阵孤冷的沉默,片刻后忽然响起一声几分冰冷、几分凄苦的冷哼:“洛冰蝶,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是乌塔芬娜的声音。冰蝶沉了沉眼眸,想要翻过身,却发现乌塔芬娜将剑朝她逼近了几分,瞬间便停止了动作,笑道:“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取我性命了?”
乌塔芬娜在黑夜中看不清面貌,但是那一对清亮得惊人的眸子,在依稀月光掩映下,射出寒冷怖人却又泫然欲泣的光:“为什么……”乌塔芬娜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为什么!”猝然,乌塔芬娜近乎失控般吼了起来。
冰蝶一怔,望着面前这个曾嚣张一时、将夜曦朝政玩弄于股掌的毒女,忽然觉得恍若隔世。此刻的乌塔芬娜,是哭了。在黑暗里,也看得见她被月光映亮的泪痕斑驳。不管如何带刺的蔷薇,被折了最娇弱的蕊,还要如何坚强下去呢?
冰蝶眸光黯然,按住颈间长剑,轻轻推开,乌塔芬娜失声痛苦着,竟也没有阻拦,任冰蝶从床榻上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乌塔芬娜那日再次朝自己左肩刺了一刀之后,并没有回夜曦皇宫。她心知那个使臣将她当成了疯子,要想确认连心蛊是否仍对寒辰焕奏效,她还是想亲自见证。再者,夜曦那个皇帝寒辰烨也从来不到她宫中去,她消失了也没人在意。所以,乌塔芬娜便草草包扎了左肩的伤口,星夜兼程地赶来了北漠。
她满心期待地潜入炼华正殿,满心期待地希望看见寒辰焕如她一般疼痛难耐,满心期待地以为,连心蛊将她与他的痛苦,紧紧相连。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寒辰焕,安然无恙地倚在案几边,眸光慵懒潋滟,嘴角带着她看不懂的笑意。当时的她躲在窗外,恨不能当即冲进去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痛?为什么这样安然无事?为什么……为什么……连心蛊不起作用了?
为什么……不爱她了?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大概都不足以形容她彼时的绝望。七年生死为伴,她将他当做此生唯一的信仰。他让她做神,她便做神;他让她成魔,她便成魔。诛天弑佛,只要他想,她便万死不辞。只要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足以给她逆天道而行的勇气。
可是,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对相爱之人奏效的连心蛊,突然便失效了呢?乌塔芬娜捂着嘴跑开,却终究是扛不住在心底迸裂的剧痛,颓然跪倒在地。上一次,不是还有用的么?上一次,寒辰焕不是还突发急症晕厥过去了么?那时候,他明明还是爱她的……为什么,才多久的时间……乌塔芬娜伏在地面,肩膀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着,肝胆俱裂,满腔血液似乎都要崩出。
她不相信……真的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一定是连心蛊出了问题,一定是这样!才短短数日时间,寒辰焕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变心?不可能!乌塔芬娜想到这里,忽然狠戾地抬起头。
在这炼华,有可能对连心蛊动手脚的,估计只有刚从夜曦嫁来的洛冰蝶。一定是她搞的鬼,才让连心蛊不听使唤了!寒辰焕不会这么快变心的……一定不会的……乌塔芬娜缓缓站起来,忽然死死咬住下唇。洛冰蝶,你竟敢扰乱连心蛊,挑拨我和寒辰焕,此仇不报非君子!
于是,便有了方才,深夜突袭,长剑吻上冰蝶颈间那一幕。
冰蝶听乌塔芬娜断断续续说着,也明白了个大概。原来,那日寒辰焕突然病倒,是因为远在夜曦的乌塔芬娜刺了自己一刀,彼时对乌塔芬娜还有情分的寒辰焕受连心蛊牵制,当即痛苦不已。后来那次,寒辰焕也有一瞬的剧痛难耐,只不过比第一次犯病来得轻了许多,寒辰焕也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原来第二次,也是因为乌塔芬娜再次自残了……
冰蝶目光有些躲闪。她自然是明白原因的……第一次,寒辰焕对乌塔芬娜还有几分情意,故而会感同身受;而第二次,那时的寒辰焕已经,爱上了冰蝶,只想与这个让他第一次看见除了仇恨之外的东西的姑娘厮守一生,所以乌塔芬娜再怎么自残,已经爱上冰蝶的寒辰焕,自然不会再有反应了……
乌塔芬娜倏然止住哭泣,再次狠狠扬起剑:“洛冰蝶,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也懂蛊术,对连心蛊动了手脚?若不是如此,殿下他为何没有丝毫反应?”
冰蝶抬眸,面前这个女子,一扫之前在后宫的叱咤风云,泪痕满面,双目血红,有几分憔悴,有几分怖人。她忽然,有些同情她。乌塔芬娜纵然是她与寒辰烨的死敌,可是她这一生,不过也是为情所缚。出生入死,到头来,他却变了心。乌塔芬娜那样痴情的女子,那样甘愿为了寒辰焕不顾一切的女子,要如何面对他不再爱她这个事实呢?
冰蝶眼眸闪了闪,忽然决定瞒住她,善意的谎言,给她一丝希望:“是。这天下,除了已故的梨嫔和你,还是有人会蛊术的。你在寒辰焕身上种了连心蛊,被我发现了,我便动手除了它。”
乌塔芬娜狠狠咬牙,可是心底却是一阵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是她搞的鬼,是她动了手脚才让连心蛊失效的!不是因为他变了心,他还是爱她的!“洛冰蝶,你为何这样做?”
冰蝶眸光微微动了动:“为了引你现身。”这个善意的谎言啊,说了一个就得说第二个,把它给说圆了。
“哦?”乌塔芬娜的情绪已然渐渐平复,闻言半蹙双眉反问了一声,“你要引我现身?”
冰蝶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谎给说圆了,忽然灵光一现,笑道:“是。我明日便要回夜曦了。皇上仍在等我,我亦是相思难却,不想再留在此处。想必你也一样吧?夜曦皇宫于你而言,就如同这炼华皇城对我而言一般,都是寂静孤冷。”
这话倒是说道乌塔芬娜心里去了。乌塔芬娜收回剑,眨了眨眼睛:“你要回去,又需要我作甚?”
“寒辰焕他将我当做要挟皇上的筹码,自然是不肯放我走的,我独自一人,必然逃不出这北漠。”
乌塔芬娜听着,忽然耸着眉毛轻笑:“你是……要我帮你逃出去?洛冰蝶,我为何要帮你?要知道,我是殿下的人,他想做的事,我自会帮着他做。若利用你能威胁寒辰烨退位,我也会将你留在这里。”
冰蝶微微愣了愣,思索了良久,忽然启唇轻笑:“乌塔芬娜,若寒辰焕变心了,你会如何?”
乌塔芬娜似是没有料到冰蝶忽然换了话题,听到“变心”两个字时,脸色一僵,心底又有什么抽痛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冰蝶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蹙眉下定了决心。方才她说了那么久善意的谎言,希望让乌塔芬娜继续活在被寒辰焕爱着的幻想中。可是,她骗乌塔芬娜,又有什么意义呢?又骗得了多久呢?寒辰焕不再爱乌塔芬娜已是事实,乌塔芬娜迟早会知道的。痛彻心扉的那一日,迟早都会到来的。
既然如此,冰蝶倒不如让乌塔芬娜尽快看清事实,看清寒辰焕的心,看清楚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值得她倾尽心力对待。
冰蝶咬了咬牙,道:“乌塔芬娜,你不是在夜曦相思成疾么?我有办法,让你永远留在寒辰焕身边。”
乌塔芬娜又是一惊,错愕地盯着冰蝶良久,方敛了讶异之色:“你有什么办法?”
冰蝶靠近她一步,伸手抚上乌塔芬娜那张令天下女子歆羡的绝色面庞:“你会易容,对么?”
乌塔芬娜怪异地打量着冰蝶,虽有些不自在,倒也没有反抗。
冰蝶倏然一笑:“我们换张脸。”
乌塔芬娜这下真的是惊得瞠目结舌,倏地拍开冰蝶的手:“你疯了?为什么?”
冰蝶冷眸:“你易容成我的模样,我易容成你的模样,那一切都不会有事。你便装作夜曦嫁过来的皇后洛冰蝶,我则扮演炼华送给夜曦的王后乌塔芬娜,让一切看起来都与现在别无二致,那么谁都不会起疑。”
乌塔芬娜噤声,心底却震撼不已。的确,只要她们换了脸,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两国依旧是联姻关系,依旧可以维持所谓的太平,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寒辰焕身边,洛冰蝶也可回到她的爱人身边。
似乎是个不错的建议……可是,她要顶着洛冰蝶的脸,面对寒辰焕么?
冰蝶看出了乌塔芬娜的迟疑,咬牙狠了狠心:“你记住,若想守得两国太平,若想守得住寒辰焕的心,务必将你自己完完全全当做是洛冰蝶。”
乌塔芬娜怔然,冰蝶却依旧目光灼灼:“你要彻底遗忘你乌塔芬娜的身份,从此你便是洛冰蝶。唯有如此,你才能永远留在寒辰焕身边。”
乌塔芬娜错愕,怔怔地问:“为什么……”
冰蝶眸中有悲悯之色。为什么吗?因为,只有洛冰蝶,才是寒辰焕心悦的那个人。不过……这种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发现的,冰蝶有这个心理准备。她只是想让乌塔芬娜看清楚,寒辰焕已经变了心。乌塔芬娜可以做个不问世事的女孩,没必要趟进这场炼华和夜曦的混战。
“有朝一日,你自然会懂的。”
乌塔芬娜身子在微微颤抖,眼里又浮上一层水雾。冰蝶看着她,倏然嗟叹。聪颖如她,想必能猜到寒辰焕已经变心了吧?
“我……”乌塔芬娜艰涩地开口,“答应你。”
冰蝶沉默着颔首:“那开始吧。”
易容术是蛊术中简单浅显、却也最变化多端的一种。寒月的易容术比较易于操作,而乌塔芬娜的易容术,便复杂得多了。冰蝶只觉脸颊边有一阵阵凉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脸上逐渐蔓延开,有密密麻麻的刺痛,却又令人动弹不得。冰蝶却始终想着,乌塔芬娜怎么就这样答应了……
她以为,乌塔芬娜猜到了真相后,会大哭一场。可是,乌塔芬娜却强作镇定地开始了易容术……乌塔芬娜她……即便猜到了寒辰焕已经变心,还是不肯相信么?乌塔芬娜是想用这次易容术,亲自确认寒辰焕到底爱着谁么?
到底是个可怜女子,这样执拗地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这样固执地要去亲自确认。或许只有她亲自揭开了血淋淋的那个伤口,才能相信这份情早已作古吧……
冰蝶长叹,缓缓阖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