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第二天起来,皆是一脸菜色。
曾嬷嬷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饿得手脚绵软,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要熬不住的。
也不知道段家什么时候请郎中过来,顺便有仆妇能借些银钱,如今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跟段春盈借上几个铜板果腹了。
曾嬷嬷的提议自然没有婆子拒绝,她们饿了一天,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再饿下去,估计要走不动,更别提是下山了。
即便段春盈手边没有余钱,能有什么填肚子的吃食也好。就算是窝窝头,曾嬷嬷以前看也不看,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见曾嬷嬷来了,绿岚似乎并不惊讶:“嬷嬷憔悴得很,昨晚睡得不好吗?”
这两个丫鬟倒是面色红润,衬得曾嬷嬷脸青口唇白,怪吓人的。
曾嬷嬷咧嘴一笑,想要显得亲切点,可惜这脸色青白,倒是十分吓人,红盏不由退到绿岚身后,眼巴巴地盯着她。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悄声道:“大小姐就算病着吃不下,也不能一直饿着。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就算煮一锅白粥,有点东西打底,才好喝药不是?”
“嬷嬷说得对,只是大姑娘总听不进去。”绿岚长长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原本这个月初,夫人也该派人送银钱过来了,却迟迟未到。昨天夫人亲自过来,也没留下银钱,大姑娘喝药费了不少,可愁坏人了,不知道嬷嬷能否借一串钱来,好让我去山下买两贴药?”
曾嬷嬷原本来借钱的,谁知道反而被绿岚借回来,老脸有些不好看了:“我原以为夫人会直接带着姑娘回府,身上也没带银钱。谁知道大姑娘病了,夫人急着回去请郎中,恐怕一时也忘了月钱的事。”
她自然不好说,小厮估计贪了月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送来。
山庄一文钱都没有,曾嬷嬷也开始发愁了。
绿岚惊讶道:“再这么下去,不说姑娘的药钱,府里没有吃食,嬷嬷们也得跟着受罪。不如这样,我和红盏伺候姑娘离不开身,还请曾嬷嬷回段府去,好歹跟夫人要来这个月的月银。”
红盏在她身后又幽幽叹道:“姑娘这病来得凶猛,我和姐姐去山下请大夫,一听就摇头。去了镇上,郎中更是把我赶了出来,说这病不一定治得了,近了身的人都要小心了。”
绿岚接口道:“镇上的大夫素来和善,偶尔一点小病小痛都不收父老乡亲的银钱。如今这般推诿,恐怕是担心染上了。这样的大夫都不愿意来,京中那些有名气的郎中真会到山庄上来吗?”
曾嬷嬷顿时脸色不好看了,京中的郎中扯高气扬的,怕是比这些赤脚郎中更怕死,哪里会到山庄来?
段夫人是避之不及,难道她们这几个人要活生生在山庄里饿死吗?
但是段夫人走前发了话,要她们守在这里盯着段春盈,若是贸然回去,吃一顿板子是轻的,直接被撵出府,发卖了出去却不过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她皱紧眉头,终究饿肚子的惨状得了上风,叹道:“还请大小姐写一份信笺,也好叫奴婢们回府不至于被夫人责难。”
绿岚却叹道:“姑娘根本起不了身,更别提是写几个字了,只怕连毛笔都抓不住。而且夫人素来仁厚,嬷嬷这是为了大小姐,更是为了段家的门面,哪里会怪责嬷嬷?”
见曾嬷嬷不明白,她又提醒道:“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姑娘有什么差池,夫人来过没几天,山庄就出了事,外头的人会怎么想?添油加醋的,总归对夫人的名声不好。”
如此想来,曾嬷嬷回府去,倒是功德一件,段夫人不能罚,还得大大的赏。
曾嬷嬷的心思转了一圈,便有了主意。
段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或许她能从段老爷这里下手。
绿岚见曾嬷嬷走了,进来把刚才的话告诉了段春盈。
段春盈笑了笑,叫来两只麻雀跟在曾嬷嬷的身后,瞧瞧她到底是不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曾嬷嬷原本想指派一个婆子回段家,后来想想,此事还是她亲自去办比较放心,交代婆子不要到处乱逛,自己半天后就回来,便匆匆出了山庄。
段春盈听说她出了去,便吩咐两个丫鬟道:“去角门准备马车,我们这就回段家去。”
红盏大吃一惊,她还以为大小姐要留在山庄里,被段夫人三请四请才回府。
毕竟当初段夫人借口大小姐生病,打发到山庄上养着,一养就十年了。
若非风风光光回去,段春盈岂不是脸上无光?
段春盈一眼就看出她的疑惑,不由笑着解释道:“打她一个措手不及,总比夫人准备妥当,再迎接我回去得好。”
段夫人在府里挖好坑等着她,倒不如自己匆忙赶回去,让这人没有准备的余地。
这位夫人恐怕开始发愁了,娘家人跟着长平侯,其中一个还有些脸面,便隐约提起此事。
长平侯正发愁长子要如何娶个好人家,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哪里会不答应?
段家这位大小姐被他们夸得天花乱坠,性子贤淑,尤其安安分分的,在山庄养病也不会出来到处乱逛,是个大门不迈小门不出的大家闺秀,听得长平侯十分满意。
至于段春盈身子有些单薄,这也没什么。若是太过壮实,阴气太盛,反倒对长子不利,倒不如挑个柔柔弱弱的。
加上段老爷不过是三品官,当初拿到这个职位,自己也是出过力的,长平侯自然乐意长媳是自己人,以后伺候长子也更尽心不是?
一个有意,一个没异议,三两下就决定了亲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段夫人没想到如今却在段春盈这里出了岔子。
要是这死丫头病死了,说好的亲事又不能反悔,难道要让自己两个宝贝女儿其中的一个送去给一个快病死的男人做媳妇?
想到嫁过去不久就要当寡妇,段夫人脸色便不好看了。
段夏荷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段春盈病重的事,到长风苑就扑到段夫人怀里哭了起来:“娘亲,女儿不要嫁人,还想在府里伺候爹娘几年的。”
段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年纪不小了,想要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吗?”
段夏荷哭红了双眼,小声道:“娘亲,大姐要是不在,我岂不是要顶替她嫁去长平侯府?”
虽说是侯府,但是要嫁个快死了的男人,任是谁都受不了。
没了夫君撑腰,在侯府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的。
她还年轻,难道往后的几十年都要兢兢战战地伏低做小,比丫鬟没好多少的伺候公婆,再依附夫君的弟弟和弟媳来过活吗?
小门小户,要是如此,也得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若是在大门大户,恐怕是生不如死了,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不知多厉害。
段夏荷光是想想,就吓得辗转难眠,今天一早就跑过来哭哭啼啼的,生怕自己要顶替段春盈嫁过去。
“胡说什么,你大姐还好好的。”段夫人扶着她起来,心疼地用帕子擦干段夏荷眼角的泪珠:“你大姐没生病,可别在外头嚷嚷,不然娘亲也遮掩不住此事的。”
段夏荷不蠢,一听段夫人的意思就明白,她这是想遮掩一番。若是段春盈真是熬不过去,反正这位段家大小姐在外头养病十年,也就身边两个伺候的丫鬟见过的。
谁也不知道大小姐长什么样子,到时候用伺候不力的由头把两个丫鬟杖毙了,段春盈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没有人清楚了。
再找个好拿捏的丫头,装扮一番送进喜轿里,往侯府一塞,也就万事妥帖了。
段秋叶正好跟着段冬雪进来,隐约听到最后一句话,更是会意,不由眉头一皱,打发掉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轻声制止道:“娘亲,此事万万不可。”
段夫人最是喜欢这个唯一的儿子,他与段夏荷是双生子,性子却大相径庭。
段夏荷活泼跳脱,段秋叶却是稳重沉着,很是受段老爷的欢喜。
段冬雪撅着嘴,不高兴地道:“二姐这话可就不该了,选什么丫头能让人一辈子拿捏在手里?换了地方,去了侯府,天高皇帝远的,她想做什么,我们如何能盯紧了?要是这丫头是个贪心的,跟家里几次三番伸手要银钱来打点,我们是给还是不给?难道还倾家荡产的,给她凑上不可?”
若是不给,那丫头反悔,段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段夏荷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妹妹看来胸有成竹,这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段冬雪笑眯眯地道:“哥哥早就有好主意了,哪里要我这丫头片子来啰嗦?”
段夫人宠爱这个聪慧的么女,搂着她笑道:“一脸鬼主意,可别欺负你姐姐了。”
段冬雪在她怀里扭着撒娇了一会,段秋叶这才开口道:“长平侯的长子并非如今的侯夫人所生,恐怕不得她欢喜,不然也不会一口就答应迎娶大姐。”
段夫人点头,正是因为不重视,她才会打算在段春盈病死后,胡乱用一个丫鬟来搪塞过去。
段秋叶双手负在身后,双眼精光微闪:“让别人替代,若是被发现了,那可要惹怒侯爷。就算再不喜爱长子,总归是侯府的子嗣,怎能被外人蒙骗?”
这不是亲情,不过是面子上的问题。
“为今之计,只能把大姐尽早嫁过去。”
拖上三四个月,谁知道段春盈还能不能熬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