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过去了,爸爸安提拉只是偶尔会无力地睁开一下眼睛,随即又陷入昏迷状态。
蛇毒仍然没有散去。看来,长颈鹿血能解百毒只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传说,只不过是野犬们糊里糊涂的一厢情愿。
傻叔被长颈鹿踢伤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无法参与狩猎。弟弟吉姆狩猎技艺平平,妹妹杜美拉年纪还小,在狩猎活动中帮不上多少忙。全家所需的食物都依靠卡塔拉狩猎供给。可是,没有同伴的很好配合,在视野开阔的稀树草原上很难捕到猎物。几天以来,卡塔拉没有捕到任何大型猎物,只能依靠捕捉老鼠和昆虫充饥。
此时此刻,卡塔拉比任何时候都更盼望能够得到妈妈的帮助,希望妈妈还在它的身边。卡塔拉前腿跪在地上,双耳贴后背,将头贴在地上,低低地呜咽着。
草原上的夜晚,星光璀璨。一只只明亮的星星在深夜中俯瞰着大地,像是妈妈明亮的眼睛。只是,妈妈再也不能向卡塔拉发出呼唤了。
彷徨中的卡塔拉把头低低地垂下,草丛中硬硬的草尖扎伤了它的嘴唇。
突然,卡塔拉想起了一种草——蛇根草。或许,这正是灵魂已经飘到星辰之间的妈妈马沙带给卡塔拉的启示。
妈妈来自南方草原上最大的野犬族群——马尔哈姆野犬王朝。马尔哈姆野犬王朝拥有整个南方草原上最广阔的领地,领地中央有一个常年不干涸的湖泊——马尔哈姆湖,无论是旱季还是雨季都水色清澈。在马尔哈姆湖边,生长着蛇根草,无论中了什么样的毒,都可以用蛇根草治好。
妈妈马沙两岁的时候,草原上最大的鬣狗群入侵到了马尔哈姆湖畔。马尔哈姆野犬王朝与鬣狗群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最后溃败而退,整个家族解体。妈妈马沙流浪到了希鲁斯野犬家族,成了爸爸安提拉的妻子。
马尔哈姆湖离希鲁斯河并不远。可现在,生长着蛇根草的马尔哈姆湖畔是鬣狗的领地。有一次,在妈妈马沙教卡塔拉狩猎时,它们曾经到过那片领地的边界。妈妈马沙告诫卡塔拉要远远地离开这一地带,避开那些讨厌而又凶恶的鬣狗。
非洲野犬与鬣狗的体格和外形看起来都很相似,都是非洲草原上的中型食肉动物,都具有犬科动物的外表,都长着黑色与褐色相间的皮毛。在其他动物眼中,它们似乎是同一种动物。但实际上,非洲野犬是一种犬科动物,鬣狗则隶属于鬣狗科,没有多少亲缘关系。并且,这两种生活在非洲草原上的动物从来就是死对头。
非洲野犬压根儿瞧不起鬣狗,视鬣狗如同低劣的强盗。
在非洲野犬看来,它们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动物。不过,它们也的确有理由如此自豪。非洲野犬有着大而圆的耳朵,四肢纤长,体形具有典型的犬科动物式的匀称。黄、黑、白、灰四种颜色覆盖非洲野犬的整个身体,尾巴末端凝结为纯白的颜色,使它们显得大气而高贵。
更让非洲野犬感到骄傲的是,它们是非洲稀树草原上最好的猎手,狩猎成功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所以又称猎狗。在富有经验的非洲野犬首领的带领下,野犬家族的狩猎成功率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
鬣狗的体形比非洲野犬大将近一倍。它们前肢长,后肢短,脑袋圆而小,一对耳朵上长着稀稀拉拉的杂毛,整个身体的比例显得极不协调。鬣狗全身卷曲蓬乱的黄毛上有着不规则的暗褐色斑纹,自颈至尾的脊背上长着猪鬃状的鬣毛,在非洲野犬看起来极为丑陋。鬣狗的一双眼睛总是斜视前方,露出贪婪的神情,显得猥琐不堪。
鬣狗是一种食腐动物。当它们独自行动时,它们生性胆怯、夹着尾巴,只会捡拾其他动物吃剩的腐肉充饥。可一旦它们集结成群后,就变得又凶又狠,厚颜无耻地四处抢夺其他动物捕获的猎物。鬣狗有着有力的双颌,有着能够切断骨头的利齿,可以集结成任何食肉动物都无法比拟的庞大群体,是非洲大陆最为可怕的杀手,就连狮子对它们也敬畏三分,庞大的鬣狗群甚至常常从狮群口中抢夺食物。鬣狗是一群令所有猎手反感的强盗,可谁都对它们无可奈何。
现在,生长着蛇根草的马尔哈姆湖畔是鬣狗的领地。如果贸然闯入这些强盗无赖的领地,后果可想而知。
“啊——哈——啊”,鬣狗的叫声从近处传来,卡塔拉心中一紧。在父亲昏迷不醒的时候,卡塔拉最担心有不怀好意的鬣狗在附近徘徊。
卡塔拉转过头,原来只是一场虚惊,是傻叔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鬣狗式的嚎叫。傻叔饿了,它要吃东西。
看着受伤还未痊愈的傻叔,卡塔拉不放心让它外出狩猎,只好费力帮傻叔找来一窝田鼠崽给它充饥。看着痴傻的叔叔,苦涩的往事涌上了卡塔拉的心头。
那是一年半之前。
希鲁斯野犬家族本来也是草原上的一个比较大的非洲野犬族群,家族成员有二十多个——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五个叔叔,以及卡塔拉的五个姐妹、八个兄弟,共有十只成年野犬和十四只幼年野犬。
非洲野犬具有高度发达的社会体系,野犬家族的成员之间表现出了非洲自然界中最紧密、最深厚的亲属关系。希鲁斯野犬家族是一个父系社会体系的野犬家族。在父系社会体系的野犬家族中,雄性野犬有一半留在它们出生的家族内,以确保家族的繁荣——其中只有继任为首领的雄野犬具有生育资格,找到一只来自其他族群的雌野犬作为配偶。另一半雄野犬会在成年后移居到其他地方。
爸爸安提拉一共兄弟六个,必须有三只以上的年轻雄犬外出安家。既然老大安提拉已经继任为首领、娶妻生子,二叔就想带领三叔、四叔、五叔到外面的世界闯荡。
在叔叔们准备离开家族领地前的那个黄昏,妈妈马沙第一次将包括卡塔拉在内的十四只三周大的幼犬带到地穴外面,与全家见面,送别各位叔叔。这十四只幼犬是妈妈马沙的头一胎孩子,是希鲁斯野犬家族未来繁荣昌盛的希望。已经退位的爷爷奶奶迈着有些迟缓的步伐,和它们即将远离故土的孩子们相互舔舐脸面,用一声声轻柔的呜咽传递着祝福。安提拉夫妇特意捕来了四个叔叔平常最爱吃的小羚羊,让它们吃饱后,好有力气远行。
四个叔叔美滋滋地啃食着新鲜的小羚羊,快乐地摇着雪白的尾尖,向安提拉夫妇致谢。
正在这时,一只两岁左右的流浪雌野犬悄悄靠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四兄弟,它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流浪雌犬怯怯地探过头来,只是想分食一点儿四兄弟吃剩的肉屑。没想到,四兄弟竟然把糯滑的羚羊内脏让给了流浪雌犬。
这件看似奇怪的事情其实并不值得惊奇,四兄弟有它们自己的打算。
四兄弟急匆匆地吃饱之后,使出浑身解数,上演了求婚大战,各尽所能,各不相让。只要四兄弟中谁能与流浪雌犬结为夫妇,谁就能够成为四兄弟中的头领,并且在新的领地上繁衍自己的后代。
二叔首先追逐着流浪雌犬进入了河边的芦苇丛。三叔、四叔、五叔都不甘心放弃,在外边草地上竖起尾巴,各自向流浪雌犬跳着自己的求爱舞蹈,并且时不时地相互撕咬着。
爷爷奶奶看着自己四个儿子略显荒唐的举动,只是皱起鼻尖,微微地笑着。这是它们年轻的儿子们所必须经历的生命阶段。慈祥的爷爷、奶奶相互舔舐着彼此的毛发,好似在回忆着当年它们新婚时的光景。
在希鲁斯河边的开阔草原上,一切都呈现出无限的生机。
谁也没料到,灾难在这时候降临。
茂密的芦苇丛中,二叔与流浪雌犬的追逐嬉戏,冒犯了正在希鲁斯河边饮水的一只雄狮。二叔还没来得及发出危险警报就亡命在雄狮的口中了,流浪雌犬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
雨季的芦苇丛实在太茂密了,很难看到芦苇丛后的危险。看见仓皇逃出的流浪雌犬,三叔、四叔和五叔都认为自己的哥哥求爱失败了,仿佛看到了自己向流浪雌犬求爱胜利的希望。于是它们兴高采烈地大声嚣叫着,尾巴高高地竖起。那三条雪白色的尾尖格外醒目,像是一面面迎风挥舞的战旗。
咬死了二叔之后,雄狮紧紧追逐着流浪雌犬,冲出芦苇丛。雄狮将三个叔叔高高挥舞着的雪白色尾尖,视作对自己明目张胆的挑衅。雄狮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用它的巨掌杀死了距离它最近的三叔,发出可怕的怒吼,将它的同伴——另一头在河边饮水的雄狮从芦苇丛背后引出。
惊慌失措的四叔、五叔狼狈逃窜,下意识地奔向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向它们寻求庇护。毕竟,那时的四叔和五叔年纪还轻,以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自己的父母和兄长都可以永永远远保护它们。它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它们的父母和兄长根本没有能力化解的灾难。
两头雄狮如狂飙般席卷大地。
正在洞口附近喂奶的妈妈马沙见势不妙,立即叼起距离它最近的卡塔拉,跑向地洞。
过了许久,等妈妈马沙小心翼翼地从地洞探出头时,两头雄狮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对这些草原上的暴君而言,对于野犬的杀戮不过是它们一天生活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
淘气的卡塔拉将小小的脑袋探出地洞,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爷爷、奶奶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圆瞪着眼睛,已经气绝身亡。不远处,四叔、五叔的脖颈被狮子扭断,软绵绵地垂在地上。黑压压的秃鹫在啄食着它们的尸体。
爸爸安提拉身下紧紧护着四只幼犬,可它自己已经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六叔的身下掩护着惊恐的弟弟吉姆。六叔的头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在险象环生的非洲热带草原上,对于家族的不幸,活下来的野犬根本没有时间哀伤。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妈妈马沙,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个年幼孩子、连同昏迷中的六叔,拖进了领地内的一个隐蔽的土豚洞,以免遭遇袭击。尽管爸爸安提拉受伤很重,还在流着血,它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洞口。
几天后,严重的饥饿感在威胁着活下来的一家九口。
此时,只有妈妈马沙能够外出打猎。尽管妈妈马沙狩猎技艺高超,即使单独狩猎也能够捕获到猎物,但仅凭它自己的力量,很难将庞大的猎物运回宿营地。往往是这样:就连妈妈马沙自己都来不及将食物吞满肚子,猎物就被蜂拥而至的鬣狗群或狮群抢去了。
即便如此,妈妈马沙急忙吞下的那点儿食物,大部分也都吐给了身负重伤的爸爸安提拉和奄奄一息的六叔。只有它们尽快好起来,整个希鲁斯野犬家族才能得以保存。
妈妈马沙的奶水越来越少。卡塔拉和它的兄弟姐妹忍受着难耐的饥饿,越来越瘦,在生死线的边缘苦苦挣扎。
一个月后,爸爸安提拉能打猎了,妈妈马沙的奶水也渐渐多了起来。可是,妈妈的六个孩子中,活下来的只有卡塔拉和弟弟吉姆。
六叔也从昏迷中醒来了。只不过,醒来后的六叔变成了傻子,成了现在的傻叔。痴傻的叔叔整天学着鬣狗刺耳的叫声,疯疯癫癫地跟鬣狗混在一起,大嚼着腐肉和骨头,可气而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