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谁说一定会救你的?”
男子俯下身子,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微笑,略含期待地看着宋钟赫。
救护车飞快而平稳地行驶着,即使转弯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太大的颠簸。
狭小的车厢里,两个医生还在制服发狂的那位,在两张担架床的中间,从这边推搡到那边。
喊叫声,劝阻声,甚至是车外刺耳的鸣笛声,在这一瞬间,似乎都离宋钟赫远去。
他的耳边,只能听到面前男子的话。
宋钟赫有些茫然,转过头避开这男子的视线。
他努力回溯着自己的记忆,试图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他的鼻孔不是很明显地一张,面色发紧。
视线重又回转过来,宋钟赫稍显急切地死死盯住男子的双目。
“为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
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宋钟赫的目光中还是透露出一丝掩饰不掉的慌张。
“别着急,慢慢想。”
男子的脸也沉了下去,不再含着吟吟笑意。
一边安抚着宋钟赫情绪,他一边把握着的手攥得更紧了。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坚实有劲的力道,宋钟赫只觉得心中有了些勇气。
他感激地看了看男子,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声音嘶哑地说道:“名字,身份,过去,这些,我都没有印象了。”
男子安慰地点点头,拍了拍宋钟赫的手,沉吟着说道:“应该是车祸中大脑受到撞击导致的器官性失忆症,具体原因还不确定,有可能是海马体受损,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导致的。”
“失忆症吗?”宋钟赫无力地一笑,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在此刻听来无比沉痛的字。
“真是,难道是在拍电视剧吗?怎么连失忆这种狗血的剧情都出来了?”
宋钟赫自嘲地调侃着,却是掩藏不住他内心的惶恐。
“前辈,”后辈医生突然发现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对着宋钟赫面前的人说道:“你来看看。”
这男子的视线转过去,自己却没有动身,反倒是他身后的那位医生,向前探着身子,接过后辈递过来的东西。
“宋钟赫,首尔三星医院,胸外科专科医生。”医生眉毛一挑,盯住宋钟赫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哇,真了不起呢。”
他拍了拍手里的证件,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我们这位患者,还是一位同行呢。”
目光从宋钟赫考究的西服领口扫过,原本精致的衣服,已经被血迹和泥土,污染得不像样。
“这么年轻,就已经是首尔三星医院的专科医生,”这位医生,看着宋钟赫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挑衅:“该不会是财阀二世吧。”
眼前的男子皱了皱眉,把身体向前一倾,挡住了医生的视线。
安抚地拍了拍宋钟赫的手:“听到了吗?你还是位医生呢。说起来,我也是三星医院的。我们居然是一家医院的同事呢。”
宋钟赫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他只觉得浑身都痛到无力,残存的精力也在慢慢流失。
“呵呵,身为医生的我,居然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靠别人来拯救生命呢。”
把头偏过去,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目光中的失落:“我这个医生,做得还真是失败啊。”
车辆突然猛地一个转弯,打断了宋钟赫的伤春悲秋。
他抚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
“呀,怎么回事?”
前辈医生一把抢过对讲机,气急败坏地问道。
“前面的车不知道怎么,突然刹车了。”司机无奈的声音从驾驶室传了过来。
“呼叫4070,呼叫4070,报告你的情况。”医生揪住头发,没好气地联系着前面的救护车。
“前辈,那位轻伤的患者,听到我们是要去水原医院,非是不肯。一定要我们回首尔,把他们送到最好的医院去呢!”
前面那辆救护车的急救医生,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对讲机里不时还能听到吵闹的背景音。
“快点,我们要回首尔,我们秀英一定要去最好的医院!”
“呀,患者受了刺激,你也精神不正常了吗?”
医生不客气地教训着后辈:“现在离水原只要四十分钟的距离,去首尔起码也要一个小时。患者耽误得起吗?”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劝说这位的。”那边的声音有些委屈,无奈地答应下来。
“等一下。”医生突然打断了通话,想到什么似的,目光转了过来,盯在宋钟赫的脸上。
宋钟赫虚眯着眼睛,没有放过他视线中的那一丝恶意。
面前的男子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护住宋钟赫,警惕地看着医生不说话。
“你那辆车上的患者,受伤严重吗?”
“脊柱受伤,椎骨骨折,其他的只是小伤。”
“那么,掉头,回首尔吧。”
“我们医生,不就是要为患者,提供最贴心的服务吗?”
“更何况,”看着宋钟赫,医生笑了起来:“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三星医院的医生nim呢。”
两辆车在路上停了片刻,掉头沿着来时的方向,开往疾驰开往首尔。
“再撑一会儿,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男子凑在宋钟赫耳边,低声地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我都听到了,回首尔还需要一个小时。”宋钟赫翻了个白眼,笑着骂道。
“哎一古,还有力气说笑,看来你伤得不重啊。”
男子故意大惊小怪地喊着,吸引宋钟赫的注意力。
“是啊,等我伤好了,一定会狠狠教训你的,你是哪个科室的?”
宋钟赫也提起精神,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脑科,我是脑科的。”男子握着宋钟赫的手愈发使劲,嘴里却不见分毫紧张。
救护车轻微摇晃着,宋钟赫和男子相视而笑,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洪水淹没,这辆车就是他俩的诺亚方舟,在风浪中颠簸着,却始终留存着生的希望。男子放开了宋钟赫的手,起身朝后退了一步。
耳边的声音一下子都回来了,一瞬间接受到的巨大无比的信息量仿佛要把宋钟赫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脑中又开始加重的疼痛时刻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保持清醒。黑色的光影拖得老长,精神变得恍恍惚惚,宋钟赫已经濒临昏迷,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随车医生的大喊和身体小幅度地被推搡。目光有些涣散,合上双眼,定了一瞬,继而努力睁开。果然,男子就站在医生们的身后,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宋钟赫冲着男子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把失神的目光收回来放在了头顶的大灯上,用强烈的光线刺激着自己不要昏迷。
身体不再摇晃,救护车的后门打开,随车医生动作流利地把隔壁那个女孩的担架推下车,早已准备好的医院护工立刻冲上来。轮到宋钟赫了,他把视线转向男子,再次对接到了目光。
眼神中发出最后一个疑问:“呀,你叫什么名字?”
继而耳边传来一句低语——
“宋赫,我的名字叫宋赫。”
宋赫。
宋钟赫嘴唇微动,跟着喃喃了一句,再也没有力气硬撑着,终于头一歪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