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耶律周生收到了上官大嫂的一条信息,“从后勤部设施组查到,华生出发前带走了一套车载核活动探测设备、他和你都是由6号尾喷口驶出去的、他驾驶时有个习惯:100次里有99次直奔目的地,不到万不得以从不拐弯儿。”
“收到,谢谢大嫂。”耶律周生笑了。
他想到,自己出了6号喷口后也没有拐弯儿,他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情。上官大嫂话语简练,并不是简单的习惯,现在他信了。只有内心里强烈不安的人才会喋喋不休。他想到了自己最后一次和华生讨论过的——地球2的回生问题。
耶律周生发现自己是直朝着地球2的太平洋底部飞去,他不做任何航向的调整,只在最后的关头拉起了车头,然后任由太空车以最自然的方向驶去。
他穿过了一片尖锐的石林,除了必要的规避,从不主动打方向。
不久,他的太空车滑跃到了安第斯山脉的顶峰,在沿着下降的山坡滑行时,太空车自然地指向了北方。
6000公里不久就抛到了身后,前边是如同地球1上加勒比海的旋涡状构造。他把自己想像成华生,注意力多半集中在自己车内某一处地方,想像着在那里也有一块数值显示屏,那里也闪烁着红的、绿的数字。
而驾驶行为变成了完全被动的反应,只在不得不改变航向和高度时才动一下。
耶律周生不知道这管不管用。上一次他曾画着8字满处去找华生,这次就交给直觉试试。
南北美大陆之间,由一大群弧形列岛组成的一个大型旋涡。这些弧形列岛把这里圈成了一个内陆深海槽。他正在沿着海槽的边缘顺时针前进。
从越过安第斯山脉后,他的航迹画了一个大大的、6000公里远的反向问号,而现在的位置是那个问号的起点。
在地球1的远古时期,曾经有一个被称作玛雅人的聪明的种族,据说就是生活在这个旋涡的边缘,后来他们的遗迹滑下了大陆架。
那时地球1上还有着浩瀚的海洋。后来当海洋迅速干涸的时候,祖先们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在搁浅的鲸鱼身上了,没有人再留心什么传说。
他知道这样的资料都存储在华生的脑海里,当时他在行驶中会不会也想到了这个。
他再一次被动地避开挡住了他视线的一座小岛。但是一只巨大的黑黝黝洞口“呼啸”撞着过来,瞬间吞掉了耶律周生高速飞驶的太空车。
他在黑暗中飞快地操纵着车辆,让它的动力立刻熄灭。但是它还是凭着巨大的惯性、在剧烈地刮蹭了数次之后,颠簸着停了下来。
耶律周生坐在驾驶舱里,让七荤八素的脑子回位。刚才突然蹦出来的和静的影像消失了。
他摸索着启动了太空车的动力让它空转,车前方的灯只有左边的闪了一下,然后稳定地发出了光源。
打开驾驶舱,一阵虚无缥缈的洞穴回声不断地传了过来。就像是催眠曲一样,又像是自己的耳鸣,或是玛雅人无可奈何的咏叹。当他用力地去捕捉时,却什么都没有。
耶律周生踩着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往里走,脚下干燥平滑。在光线照不到的拐角处,他踩到一个壳状物,它反弹上来打到自己的腿上。
随后耶律周生看到了变形的太空车朦胧的轮廓,车里没有灯光。但是仍有一串耀眼的红色数字,在探测器独立电源的支撑下顽强地闪烁着,照出了华生垂头歪坐的样子。
在月球中央医院的大门口,一辆接一辆来自各个花区的、拥有不同轨道通行权限的月球车占据了所有的轨道,一个又一个捂着胃部、表情痛苦不堪的月球居民被从车上搀扶下来。
今天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患了胃部不适之症。原因是今天第一次在各个花区供应的产自地球2的贝类制品。
虽然只是试品尝,每份食品里只是象征性地添加了三到五粒贝干,但是对于自打出生以来只习惯于鲸鱼肉干的月球居民来说,恐怖性不亚于一次瘟疫。
副首领阿尔奇因为级别,他吃到了五粒贝干。他在新任女秘书玛利的陪伴下,正被堵在众多车辆的后面。
玛利因为偷偷地对照着和静的电子相片做餐前化妆而幸免,这是她被提拔了做副首领秘书后对自已新增加的要求。因为工作需要,她总是和副首领一边用餐一边打情骂俏。
阿尔奇焦躁地伸长了脖子往车外看,自己的重要性被忽略让他说不出的不爽。过份追求速度的月球轨道车就得牺牲其他方面的自由,比如加塞儿、超车之类。
但是他看到大首领的车却动用了医院的急诊轨道。这辆满布划痕的车还离着很远,急诊部的大门老远就开启了。阿尔奇忍着胃部的不适,有些愤愤不平。
耶律周生不久就得到了急诊部门的报告,华生没有生命危险。
他联系上妻子和静,好半天她才回话。直到通话前,她一直在对照着有关的资料研究被克隆体个性基因的稳定传承问题,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我已经看到新闻、还有食品部的通知,放心。”听着和静柔和的话语,耶律周生的内心感到一阵温暖,“我找到了华生”。
他又把华生的最新情况通知了上官大嫂,她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同样没有吃饭。
这次她的语气里有自责和不安的意思,“我怎么没有想到,他的思维高速运转的时候,身体反应最迟钝。”
耶律周生此刻心情大好,对她开玩笑道,“那么华生大哥只想最原始问题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
算了,说正经的,这样的玩笑对于一个大首领与一位中级职员来说是不合适的,“嗯,你已经不错了大嫂,要不是你的那条及时的信息,也许今天我还发现不了他。华长老没事吧?”
“哦,我刚问过,他说只吃了一颗,就没有过来。”
当阿尔奇终于排上号的时候,他感到了由衷的耻辱。他是副首领、副首领。
其实,有许多。平庸的顶层人物常常忘记了底层的人们而不觉,但底层的人们一旦忘了他们,他们的恐惧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