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被说中了心思,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唯唯诺诺地对月浅宁说道:“奴婢是为月姑娘高兴,这女子怀胎十月,多辛苦啊。一旦胎儿落地,月姑娘可就解脱了。”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月浅宁斜睨了欢儿一眼,不再说话。
宁安殿不是月浅宁习惯之处,今日无处可去,便寻思着回自己的泰安阁看看,聊以慰藉。
欢儿扶着月浅宁,慢慢地朝着泰安阁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三五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其中一个还给一起撑着伞,生怕月浅宁会被这临近初夏的太阳晒伤,不好给宋肆霆交差。
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泰安阁,看着那长出青苔的石阶,月浅宁皱起了弯眉。宋肆霆不过刚控制了皇宫不久,这些奴才们竟然这般惫懒了不成?
“你们几个,去找些锄头来,将这些青苔杂草除干净。滑腻腻的,看着就不舒服。”月浅宁开口,身后的人便行动了起来。
在月浅宁身边待了一段时日,这几个宫女太监也不敢偷懒,手脚到都还算麻利。只是这泰安阁的石阶有些多,仅仅是三两个人去清理,怕是一整天都没办法全部清理出来。
“欢儿,你撑着伞,其他人都去除草。”月浅宁吩咐着,便朝着石阶上面走去。欢儿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越往上走,月浅宁皱起的眉头就越紧。不过区区数月而已,这泰安阁竟然又变成了自己当初刚搬进来时候的样子。
杂草丛生,残垣断壁,满眼可见的蛛网……想必那合乎自己心意的内外殿,也已经面目全非了吧?
念及此,月浅宁有一种“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的惆怅之感,只是毕竟她从来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不过暗暗地在心里唏嘘几声罢了。
“看来月姑娘是个念旧之人,身怀六甲,还愿意到这么个残破的地方来走动走动,呵呵。”一个明朗的男声响起,吸引了月浅宁的注意。
只见那男子一身雪白长衫,却是懒散地坐在一旁的栏杆之上,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放在膝盖上。眼里的神色可谓是波光潋滟,淡然地看着月浅宁,而非审视。
好衣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会知道我的姓氏?”月浅宁倒是上下打量着那男子,带着防备。
原本月浅宁只是想在宫里转转,散散心罢了,可没想到,故地重游会遇见这么一个人。
那男子从汉白玉的栏杆上一跃而下,嘴边挂着三分微笑,靠近了月浅宁。
将手中折扇合拢握在手中,那男子弯腰行了一个礼,说道:“在下不过是少主身边的门客罢了。月姑娘叫我白赭便是。”
白赭?果然人如其名,一身白衫,长身玉立。
“可是赭石的赭字?”月浅宁轻声问道,眼里带着探寻的意味。
微微点了点头,白赭笑笑说道:“月姑娘果然天资聪颖,单凭在下的说辞,便能知晓究竟是哪两个字。在下佩服!”
说罢,白赭又手握着折扇,行礼示意。
月浅宁向来不屑这种恭维,只是觉得这么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人,却能随意在皇宫之中走动,还是宋肆霆的门客,定然不会简单。
“不知白公,白赭,你来这泰安阁,做什么?”月浅宁不喜欢拐弯抹角,自然是单刀直入地问了白赭的来意。
“唰”地一声打开折扇,白赭摇着扇子,伸出一只手来转身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有些自在地说道:“在别人眼里,这泰安阁不过是一座荒弃的宫殿,可是这杂草丛生之处,不是更有一番滋味在其中吗?”
“呵呵,你倒是好雅兴。”月浅宁眼中闪过一丝冷峻,继而说道:“如今这皇宫之中,怕是只有你,才会这么怡然自得了。”
白赭脸上浮现笑意,仿佛春日暖阳一般。可在月浅宁眼中,这白赭就好似那上好的玉石,虽然透过光可以看清里面的纹路,却不能轻易地被人看透。
“月姑娘,你身怀有孕,不宜久站。不如在下作陪,送月姑娘回宁安殿,如何?”白赭说着,做出了邀请的手势来。
月浅宁却并没有理会,只是径直朝着泰安阁的大殿走去。
白赭只听得身后传来月浅宁冷清的声音,犹如冬月寒冰,“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不必麻烦你了。”
推开已经有些腐朽的红木殿门,一股沉朽的味道扑面而来。空气中飞扬着灰尘,直呛的月浅宁不停地打喷嚏。
“咳咳咳……咳咳……”月浅宁一边用手挥开灰尘,一边抬脚向里面走去。她倒是要看看,这久无人居住的泰安阁,是不是已经真的面目全非了。
不知为何,月浅宁心里总是隐隐地不安,仿佛感觉这泰安阁中,藏着什么玄机似的。
“月姑娘请留步!”如春日暖阳的声音再度响起。
随后月浅宁只觉得身边忽地迎来一阵风,白赭的身影便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条长臂挡住了月浅宁的道路,白赭说道:“这大殿中,很久没有人居住,更无人打扫。月姑娘还是等会儿再进去,以免乌烟瘴气地,再伤了腹中的胎儿。”
月浅宁除了近乡情怯之外,倒是没有顾忌这么多,没想到白赭竟然出声提醒。
“多谢提醒。”月浅宁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向白赭致谢。
只是方才白赭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形,倒是让月浅宁起了好奇之心,不禁出口问道:“白赭,看你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哪里,不过是用来逃命的轻功罢了,难登大雅之堂。”白赭眼中没有闪躲,只是淡淡地看着月浅宁,好似在说之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白赭这人,虽然月浅宁今日才与他相识,但如此谈吐不凡之人,还身怀武艺,难怪会是宋肆霆身边的门客了。
不,此人定然不仅仅是一个门客那么简单。月浅宁有一种直觉,白赭定是被宋肆霆重用之人。
月浅宁见大殿中的烟尘散去的差不多,说道:“白赭,既然不愿离去,不如随我进去看看,如何?”
“月姑娘先请。”白赭没有推辞,只是让月浅宁和欢儿先进去。
大殿之中,果然和月浅宁料想的差不多。除了剩下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和圆凳之外,余下的只有满地的灰尘,还有那挂满蛛网的帘蔓。
凄凉萧索,真的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在外殿巡视一番,月浅宁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朝着自己极为熟悉的内殿走去,身后的白赭不发一言,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月浅宁。
“没想到,竟然区区几个月罢了,这泰安阁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月浅宁有些惋惜,却并不悲凉。
她早就见惯了这宫里的荣辱更迭——徐贵嫔那幽兰殿之事,犹在目前,只是今时今日换成她月浅宁罢了。
“月姑娘若是喜欢这泰安阁,待来日少主完成大业,再命人将这里修葺一新便是。届时,月姑娘便可重回故地。如此,不知月姑娘意下如何?”白赭忽然看出月浅宁眉目间的不悦,遂出声劝慰。
月浅宁摇摇头,“不必。身处皇宫,本就是陷在淤泥之中。又何必在意,周围是什么环境。左不过是从一个笼子,钻进去另一个笼子罢了。”
这话里话外,几分真,几分假,自然留给白赭去揣摩。
月浅宁在意的,是白赭方才那几句话里的笃定。好似宋肆霆已经掌握了大局,只欠东风一般。否则,白赭为何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白赭没有再说话,只是随着月浅宁,又在这泰安阁里逡巡了半晌。
心里带着疑问,月浅宁不由得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外殿、内殿、甚至连后面那一片,原来长着许多草药的地方,月浅宁都挨着走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索性也就不在泰安阁逗留,朝着殿门走去。
“白赭,你留步吧。我这就回宁安殿了,不用劳烦你相送。”月浅宁说罢,没有注意白赭的神色,便领着欢儿出了泰安阁。
走到来时的石阶处,看见青苔和杂草少了很多,月浅宁有些许的欣慰。可还是将那几个宫女太监留了下来。嘱咐他们将泰安阁门前所有的石阶都清理干净之后,才能回宁安殿。
没有人敢违背月浅宁的命令,只好行礼恭送月浅宁离开。
白赭出来之时,恰好看见那几个跟着月浅宁一起来的太监宫女,正在奋力地清扫着石阶上的青苔和杂草。
如同惊雷一般,一个绝妙的念头在白赭脑海中闪过。
顾不上看月浅宁的行踪,白赭一个鹞子翻身,朝着养心殿的方向飞去。他必须将这件事情快些告诉宋肆霆,因为,也许这个念头可以帮助宋肆霆早日完成大业!
养心殿。
殿外站着几个面孔熟悉的侍卫,见了白赭,没有人敢拦住他的去路。只是还没来得及通报,便被白赭几招挡开,任由他朝里面冲了进去。
“白赭,你来了。”宋肆霆粗噶的声音响起。
虽未看见白赭的身影,可是熟悉的脚步声,让宋肆霆断定了来人。
“少主,我想到办法了!”白赭兴奋地说道,眉目之间都是喜悦,连带着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宋肆霆还是第一次看见白赭如此乐不可支的模样,开口道:“你想到什么事了,坐下来慢慢说,难不成后面有豺狼虎豹追着你吗?”
虽然宋肆霆的手下众多,可是他只有在面对白赭的时候,才会偶尔地有这样挤兑人的心思。白赭于宋肆霆,挚友多过手下。
喝了一口清茶,白赭方才那颗难以按捺的心,却依旧充斥着狂喜。
“少主,你来看。”白赭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摊在宋肆霆的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山水画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前龙飒竔得到这么多官员和百姓的拥戴,无非是他创造的局面可以满足这舟船被水托起的制衡局面。如今,这权衡之人没有了,水面泛起涟漪,自然不能平静。”
宋肆霆自然明白白赭这话的含义,“你说的这些,不过照本宣科。当下的局势你不是不明,若仅仅是将局面稳住,便可重新达到之前的效果,那有何难。我不觉得,眼下的场面还不够稳定。”
将折扇翻了一个面,白赭继续说道:“少主,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就好比这茅屋石阶旁的杂草,若是你不将这些杂草除去,如何能让天下之人明白,屋里已经换了主人?!”
陡然升高的语调,如同一阵闷雷乍响。
“白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出去吧。”宋肆霆站起身子,背对着白赭,将自己的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白赭在宋肆霆身边的时间很久,不会不明白这是何意。
每当宋肆霆遇到重大抉择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他。
收起自己的折扇,白赭轻声说道:“有的话,即使我不说,少主心里也明白。可身为属下,我不得不说。”
沉默半晌,白赭又说道:“家仇国恨,个人恩怨,无论那一条,都容不得少主再对儿女私情有所留恋……”
话音未落,一枚飞镖贴着白赭的鬓边飞过,愣是将他的一缕发丝削落在地。
宁安殿里传来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噼里啪啦地,听着就很瘆人。可这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从内殿传来月浅宁的怒骂声。
“你们要干什么!快把这些东西从我眼前拿开!”月浅宁说着,将放在桌上的衣服首饰一股脑全都推在了地上,“就算我是不祥之人,你们也休想夺走我孩儿的性命!”月浅宁有些声嘶力竭,可还是随手抄起一个残留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茶杯被摔碎了,四处飞溅的碎沫,有一枚恰好飞向了刚要踏门而入的宋肆霆。
虽说是一块小残渣,可还是带着锋利的,宋肆霆自然运起内力,将其震落在地。
“你们都出去,守好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打扰。”宋肆霆今天带着面具,可那冰寒的眼神散发的气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宋肆霆,你这么做,已经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月浅宁怒斥着,“怎么,来不及等我生下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打算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逼我就范吗?”
看着被月浅宁踩在脚下的凤冠霞帔,宋肆霆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
“月姑娘,就算日后你生下孩子,也不过是遗腹子。我身为摄政王,只能尽我所能辅佐他罢了。可是你堵得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你能保证,没有人会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就是个背叛自己父亲和家国的丧家之犬吗?”宋肆霆很平静地说着这一切,可所说的话语,却如同一根根银针般,扎痛了月浅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