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日落时分,最后三分残阳在西山吊着,几分迟暮映在河面上。这里已经不是镇子的地界,那红绸的船儿也悠悠地从远方飘了来,荡浆的人早就离开了船,只留下一只空舟和里头七只棺材。
远处是个废弃的漕运码头,才荒废几年,这里就已经长出了齐腰的野草,在码头上,老头带着六子静静的在那杵着,和先前一样。只是老头没有再摊开那个桌子,六子还是抓着他手里的白面旗。
“师傅,我们是来看鬼打架的么?”
六子小声的问。
“鬼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来查点东西。”
老头伸手往六子身上布褂子左边的口袋一摸,捏出一颗玉石,往右手手心上一放,口里悠悠念了几句,那玉石便一颤,四周的野草倾倒了下去。
起风了,一股好大的阴风。
那红绸子的船飘了过来,哐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踢中了棺材板子,整个船都为之一晃,随后那红绸船就停在这个废弃的漕运码头,停在了六子的面前。
六子一偏头,看向那披着红绸子的船,船底下,咕噜咕噜的开始泛起了一串串巨大的气泡。
“咚!”
“咚!”
船里的棺材躁动了起来,应和着船底下的水泡,那船剧烈晃荡了几下,噗的就被掀翻了去。
“哦,看不见了。去水底下了!”
六子颇为惋惜的说。
老头笑笑,这孩子,有时候总能说出一些人说不出的话。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飘在水面的红绸子失去了阳光的映照,变成了一种肮脏的红,诡异的红,血红。
又是一股阴风吹来,六子感到自己口袋里剩下的六颗玉石在跳,便一一捉了出来,面无表情的递给了自己的师傅。
还是夜晚让六子觉得舒服,那阴风吹起来,也格外惬意。
老头双手合十,并握住了那七颗珠子,吹了一口气,四周的阴风立刻就肆虐了起来,齐腰高的野草直接被吹得压了下去,废旧的漕运码头上,各处木制建筑也开始吱呀吱呀作响。六子不经意地挪开一步,不动神色地站到了师傅的身后,用一只稚嫩的小手撑住了师傅的肩膀。
师傅老了,六子想,再来这么几回,师傅可就撑不住了。
阴风陡然而止,野草瞬间就恢复了它应该有的模样,然后是一串淅淅沥沥的声音,四周的野草就那么被扒开了来,七个披着白衫的人,默默的走到了过来。
带头的是个老倌儿,杵着一根龙头拐杖,瞥了一眼站在码头上的师徒二人,静默不语,走向河边。
随后跟着的是个中年人,眼眶深陷,目光失神,还挺壮硕的身体萎顿了下去,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李家七口的魂魄,应该就全在这里了。
队列的最后面,一个半大的小孩儿牵着一个妇人的手,畏畏缩缩的朝前走着,嘴里啜啜泣泣,慌慌张张地打量着四周。
“娘,我怕。”
那孩子扯了扯那妇人的人,稚嫩的童音依旧如同天籁一般。
那妇人缓缓一低头,面孔上也满是疲惫,在她看向自己孩儿的时候,眼里最后一丝人性一闪而过,随后就松开了那孩子的小手,赴向河边去了。
那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野草地里,脸色的表情泫然欲泣。
带头的老倌儿走到河边一愣,稍加迟疑,便举身赴向了那河水,几步之后,就被淹没了喉咙,不见了踪影。
那中年男人紧随其后,轮到那妇人的时候,她居然出奇的一顿,扭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孩儿,一偏头,居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迈步融入了河水之中。
哒!
一只湿漉漉的大手掀开了漂浮在水面的红绸,哗啦的从水底伸了出来,用力的扒在了翻转过来的船上,
六子眉头一皱,瞥了瞥还站在远处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那孩子逃了,就成了孤魂野鬼,如果那孩子没逃,估计就成了这水鬼的飨食。
彩戏师向来只管人鬼之事,鬼和鬼的纠纷,不在他们的责任范围之内。
“别管他,你和他不一样。”
老头一眼就看出了六子想要干嘛,大手一伸,就摁住了六子的肩膀。
哒。
另外一只手也从水底伸了出来,摁住了船底,一张湿漉漉的男人面孔终于从水底露了出来。
那人面庞尖细,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际,脸色白森森的皮肤如同融化的蜡烛一样,不断地往下淌着,淌去一层,就会露出里头苍白的骨头和猩红的肌肉,随后就会长出一层新的皮肉来,继续融化,淌下!
他的身体随着扒在船底上的双手逐渐上升,先是一套白得瘆人的大褂露出水面,随后那湿漉漉的大褂子就被淡淡红色渲染,直至鲜红!
那白大褂里头,是鲜血淋漓的肉体。
哒吧。
水鬼一脚踏上了岸,站在岸边,双脚踩在比身子还长的大褂上,从大褂上滴落的水珠,先是透明的,等落地时,就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鲜血。
“孩子,过来,我带你去见你的父亲母亲。”
水鬼蹲了下去,伸出瘦弱的手,朝着那孩子招摇着。
一张口,他乌青色的嘴唇便化开了来,顺着嘴唇的形状,撕扯成一条条粘稠白线,划过尖锐的下巴,滴落了下来,瞬间变成了一串血珠。
“啊!”
那孩子尖叫一声,吓得转身要逃。
水鬼双眼一瞪,嘶吼了一声,往前一扑,身形立马就拉开成了千丝万缕,身上作为伪装的白大褂瞬间崩裂,露出了里面绛红色的躯体,随着他一伸手,四周的血雾一蓬,无数嫩白肥硕的蛆挣脱了出来,落了一地。
吧唧。
有两条倒霉的蛆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粘到了六子的脸上,六子面部的表情明显一抽搐,伸手就捏住了那几条还在蠕动的蛆虫,往口里一塞,咀嚼了一番。
“真嫩。”
那孩子来不及逃,便被那水鬼一把给捞住了,嘎巴一声,那水鬼的大嘴便裂开了来,直接撕裂到了耳朵根,一条猩红肥硕的舌头往外一卷,便困住了那小孩的魂魄,如同吸食蜗牛壳的蜗牛一样,滋溜地给吸了进去!
六子从码头上走了下来,手里的白面旗递给了他师傅拿着,刚才捏过蛆虫的右手食指还含在嘴里,仿佛那蛆虫的味道有多好,他需要吮指回味一般。
“那么说,那一家人,就是你弄死的?”
六子含着自己的食指,说得很模糊。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抽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转而指向了那水鬼的身体:“你身上的蛆挺嫩的,再分我点,我给你个痛快。”
那水鬼扭过头来,嘴唇延伸出去的裂缝开始蠕动,开始生长出了白色尖锐的牙齿。
“我看你这身皮不错,倒不如借我穿穿?”
那水鬼冲着六子说,嘎嘎一笑,缓缓的开始挪向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