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661600000003

第3章 黑汉闹戏台

“咚锵!咚锵!咚不龙咚锵!锵锵锵锵······”

开场锣鼓敲得泼天价响,锣鼓声吸引了附近大村小庄的乡亲,他们牵着毛驴,赶着牛车,拿着板凳,扛着条凳,络绎不绝地赶到杏花村滩地里来观看老八路演新戏。

今天演出的是长江部队文工队。他们在后方排练了新剧目,准备上前线去演出。临走前奉后方勤务司令部、政治部的指示,专程到杏花村后方医院来慰问伤病员。

戏台搭在杏花村南沂河岸边季老桂家的场院里。这里仅有一所独立家屋,屋前有一片河滩平地,是杏花村唯一的小平原。屋前,用土垫了垫高算作舞台,台前一左一右两棵大核桃树,拉上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红布拼成的幕幔,上端小环穿在铁丝上,由人拉着幕滑动开闭。

西天最后几块霞云,被暮色遮没了,风静下来了,树枝也不再摇曳。几通急急风闹过场,观众也安定下来了。幕幔缓缓地拉开,几盏明亮的汽灯,放出耀眼的光芒。人们看到的是完全真实的布景:独立家屋和它旁边的谷草垛,石碾盘,破瓦罐,长扫帚······都原封不动地变成了道具。气氛十分真实,好象故事就发生在季老桂家一样。

“今天这出戏的名字叫《血海深仇》,是根据‘两忆三查’运动中一些同志的血泪家史编写的。”剧团导演坐在伤病员中间,给他们简略地介绍着。

黑大汉这会儿端坐在第五排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变化。

随着导演的讲述,剧情展开了:一群如狼似虎的狗腿子,簇拥着一个穿绸着缎的外号叫“毒马蜂”的恶霸地主闯到了贫农刘康海家,要霸占刘康海仅有的一亩二分祖传的良田。看!毒马蜂先是逼迫贱卖,又买通保长抓刘康海的壮丁。刘康海全家奋起反抗,心狠手毒的“毒马蜂”竟开枪打死了刘康海的老母和妻子,又要抢走刘康海的女儿······

戏文编得好,演员演得真,加上服装又是从乡亲们身上现脱的,布景环境也真实,全场观众看得人了神,不少人竟确信这是真事,忘记了是在演戏。心潮随着剧中人物的命运起伏,时而泪如雨下,时而切齿咬牙。

从地主“毒马蜂”一上场,黑大汉就怒气横生,有好几回他撸着袖子站起来,都被旁边的人按了下来。不过近旁的人没有看到他气得发青的脸色,只是提醒他别挡住别人的视线。

“毒马蜂”要霸占民女,狗腿子越过刘康海母亲的尸体,闯进屋里去强拖出刘康海的女儿来。

黑大汉烈火飞升顶梁,七窍怒生青烟,大喝一声“住手!”拨开人群,抢到台上,不由分说当胸一把抓住了“毒马蜂”。

装扮“毒马蜂”的演员,竭力想挣脱开,可是大手象钢钳一样紧紧攫住了他,哪里还动弹得了。

演保长的演员是文工队负责人,一看跳出来个莽大汉扰乱会场,气冲冲地凑过来,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咚!”黑大汉铁拳挥去,一下把他打了个仰面朝天,牙缝出血。

一旁装刘康海的演员见台上开了打,也不再装晕了,爬起身拦住黑大汉,“同志,别误会,自已人!”

黑大汉一听,破口大骂:“你这个软骨虫,打死的不是你亲娘?抢走的不是你闺女?”

说完又回身对付“毒马蜂”去了。

台下爆发了一片掌声。深怀阶级仇恨的战士、群众,开始以为有人扰乱会场有些慌乱,后来见此人上台以后抓住了“毒马蜂”,又痛打保长,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拍着巴掌喝起彩来。大多数人以为戏就是这样写的,导演也是这样处理的,演员就该从观众里面跑上台,因此有人带头鼓起掌来。一呼百应,闹了个满堂彩,这下弄假成真了,连维持会场秩序的工作人员也鼓起了掌。

导演着了慌,急忙招呼几个演员抱住了这个卤奔的黑大汉,拖开了扮演“毒马蜂”的演员。

导演并没有因此着恼,他高兴地安定下大家的情绪,让戏继续往下演。他觉得这出戏收到了他预期的教育效果,证实了它是有艺术魅力的。他判断这个同志之所以敢于冲击来维护正义,一是出于他粗犷、豪侠、好抱不平的性格,另外一定有与剧中人类似的深仇大恨。应该找这个人好好拉一拉。

演出继续进行着。

黑大汉醒悟过来以后,明白自己干了一件让人笑掉牙的荒唐事,赧然地敲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悄悄地挤到后面去了。

导演在后台安排完毕,看观众都重新入座了,这才去寻找那黑大汉,不料已经没有人影了。

全剧在八路军打回刘家庄、斗地主、庆翻身、枪崩“毒马蜂”的胜利欢呼中闭幕,乡亲们恋恋不舍地围观演员,好久好久才四下散去。

导演正在张罗拆台卸装,黑大汉突然出现在后台上,他找着演“毒马蜂”和保长的演员,直率地说:“同志,我道歉,对不起!”

演员们看见这位骠焊勇武的战士表示真诚的歉意,都友好地笑了。

导演借着明亮的汽灯,突然象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惊喜地喊叫起来:“啊呀!是你呀,我的东方玉江。”

“你?喔!”

“不认识啦?”

“认识!认识!你是许文!”

“对罗!你还欠着我的账呐!那一回在豫东战场,还没讲你是怎样从敌人坦克拖拽下逃脱性命的,便接到出击的命令,骑上骏马就冲上去了!”

东方玉江?!人们不禁要问,他就是前面讲的那个黄水中漂浮来的孩子吗?

是的。

那么他曾被蒋文武的坦克拖拽得半死,又是怎样逃脱性命的呢?

个中情由容当后表。却说导演许文认出东方玉江以后,

当即把他领到大伙跟前,大声说:“同志们,这就是鼎鼎有名的骑兵战斗英雄东方玉江。”

“东方玉江!”

“豫东大战当中血战坦克的英雄!”

“对!就是他!”掌声“哗哗”地响起来了。

“不不!······”东方玉江在众人投来的惊异钦羡的目光下,忸怩得象个姑娘,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他红着脸靠了靠脚后跟,给大家行了个举手礼,匆忙地对许文说了句“明天谈”,转身跑了。他跑得飞快,生怕别人的掌声追上似的。

演员都是“夜老虎”。演完戏,拾掇完都快十二点了,仍不知疲倦,围着导演许文,非要他讲一讲东方玉江的故事不可。

许文欣然同意,清清嗓子,娓娓地讲述起来。这个故事的名字很别致,叫做“大战铁王八”。

两个多月前,中原战场大规模歼灭战揭幕了。我军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豫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才组成十五天的区寿年兵团,又迅即把其所属整编七十五师,新编二十一旅,整编七十二师包围分割成小豆腐干,圈在睢县西北的龙王店、常郎屯、榆厢铺、邱屯等村庄里,人民解放军布下了天罗地网,筑起了铁壁铜墙。

东方玉江所在的骑兵大队作为总的机动预备队,由纵队司令员直接掌握。骑兵大队是一把十分锋利的战刀,往往到关键时刻司令员才使用它。

战斗打响了,经过两天两夜的血战,我军吃掉了固守常郎屯的敌七十五师第六旅全部和陈小楼、涧岗集的敌新编二十一旅。敌兵团部防地龙王店南北两个屏障也被拔掉了。区寿年恼羞成怒,派出了战车,妄图用坦克打开通路,冲出我包围圈。

敌人首先进行猛烈的炮火袭击,野炮、山炮、榴弹炮等炮群一起喧嚣,把成吨钢铁泻向我军阵地。为了挽救败局,南京当局还从徐州调来了几架三个头、五个头的飞机。这些黑老鸦似的美国制造的轰炸机,声音特别沉闷,就象夏夜天边云隙中传过来的沉雷似的。飞机从云层里穿出来,在头顶上打个圈,扔下两颗炸弹。

十五吨重的美制M3A3坦克掩护着步兵,朝我包围圈冲击而来。

敌人狂嘶乱喊着,妄图用这种野兽般的吼叫,来掩盖他们内心的空虚。

敌人越冲越近了,我方阵地毫无声息。敌人以为我军没有反坦克兵器胆怯了,在濛濛薄雾般的硝烟中,骄横地提着枪往前冲。

“冲啊!冲出共军的包围圈,赏黄金三十两,外加烟土······”督战队的军官,挥舞着小手枪,在后面狂呼。

这些匪军们临死也不忘发财,为了获得占领共军阵地后赏赐的黄金、烟土,他们一个劲地往前冲。

敌人离阵地不远了。

“轰!轰!”从敌人手里缴获的为数很少的反坦克战防枪、火箭炮开火了,打头的两辆坦克被击中起火。紧接着,暴风般的枪弹、闪电般的火光,朝密集的敌群扫过去,手榴弹象雨点一样落入敌群。

战士们刚才被飞机、大炮憋在心里的火气,这会儿象冲开口子的洪水,随着脆响的轻重机枪一道从胸膛里喷吐出来。一条条闪光的刺刀,带着闪电进去,拖着血光出来。

敌我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白刃战,坦克茫然地在原地打着转,不知如何是好了。

战士们各自猎取着自己的仇敌,暂时没有一个人去理会这些铁王八。

敌人是依仗着美国老板给的那鬼玩意壮胆欺负人的。真要拼刺刀可就吓昏了。胆小如鼠的敌人经不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白刃战,象被疾风扫起的落叶,流水冲出的沙堆,狼狈溃退了。

敌坦克见步兵溃退,也慌了蹄爪,一边打着炮一边掩护步兵后退。可是没退几步,又一批匪军叫督战队驱赶着冲上来,十多辆坦克压住阵脚,溃退的敌人只好掉头再冲过来。

坦克以前三角临战队形向前开进,约有两个营的步兵,密密麻麻地龟缩在坦克后面,凭借坦克这个活动堡垒,保护自己的脑袋。

经过无数次轮番轰炸、冲击,敌坦克终于突进了我军的防线。虽然我军全体指战员作着殊死的搏斗,但由于伤亡增多,兵力减少,越来越难对付不断增多的敌人,情势十分危急。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我方纵深阵地上猛地传来了震天撼地的巨响。纵队首长部署的战阵完成了,总的围歼战开始了!炮兵是第一个发言人,重迫击炮和刚从敌人手里缴获过来的化学臼炮、榴弹炮,越过前沿向敌人纵深、向敌人前线指挥所飞去。敌人阵地上冒起了黑蘑菇似的烟柱,白喇叭花状的烟云。爆炸时闪射的火光,仿佛火车头上的司炉,突然踩开了炉门,一闪光,又一闪光。炮弹爆炸时夹带着敌人的汽车、马匹、残腿断臂,一块跳着飞上天空。没有被击中的敌人则抱着头,四下逃窜。前沿阵地两侧同时飞来两支铁骑。

马刀闪着道道寒光,从敌人头上掠过,敌人象草靶一样,一碰上刀锋就躺下了。

骑兵大队投入了战斗。大队长率领一、二中队从右边切入。东方玉江所在的侦察分队跟随三、四中队,由左边切人。他和小队副鲁天带领战士们撇开坦克、专拣敌人步兵密集的地方杀过去。一把把钢刀挥舞得象风轮似的。敌人的脑袋、胳膊在刀轮下象削下的果皮,纷纷落地。敌人溃退了,可是没退出几十步,又嗡地一声东奔西突起来。原来短暂的炮火急袭以后,已经包抄到敌人左、右、后三方的我军主力,开始发起了冲锋。骑兵大队数百匹战马趁势直捣敌阵,纵横驰骋,分割穿插,一下子把两个整师的敌阵搅乱了套。

战场就象棋盘一样,人民解放军长江部队的勇士们,,在这大棋盘中竖一道,横一道,横一道,竖一道,把敌人割成了无数小块。骑兵大队就象连环马一样纵跳着,把敌人驱赶到预定的小方格里去,然后由步兵逐个地歼灭他们。敌人被分割开了,这一群和那一群之间隔得很近,但可望而不可即,自顾不暇,无计可施。人民解放军在敌人面前围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敌坦克从无线电喊话声中明白了战局,听见了上司要他们赶快回救的哀叫,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疯狂地打着机枪和三七坦克炮,妄图摆脱眼前的困境。

东方玉江小队象砍高粱一样砍倒了顽抗的敌人。由于乘马目标高大,被坦克上的机枪扫倒了好几个。混战中东方玉江的腿上也中了一弹,要不是他马上功夫好,手疾眼快地抓牢了缰绳,失去重心的身子,很可能被甩下马去。当他看见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两个牺牲的战友的时候,双眼喷出灼人的火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紧盯住那辆迎面开来,打得最凶的坦克,突然,一行白色的数码跃进他的眼帘:“149”。啊!是它,真是冤家路窄啊!东方玉江好象看见仇人蒋文武一样,分外眼红。

棒槌河桥头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象刀凿斧刻一般铭记在他的心头啊!

分队长大声呼喊:“同志们,下马徒步战!”

战士们纷纷跳下马来。战场控马手迅速接过战马,让他们卧倒在地,然后端枪伏地警卫着。

东方玉江跳下马来,命令他的小队:“准备好手榴弹,敲这些王八盖子!”

老战士冯海“嗨嗨”一笑,说:“小队长,我请你吃鳖肉。”说完大手一撒,两颗手榴弹滴溜溜飞出了手。不料,那手榴弹飞到坦克上,“当”的一声蹦起老高,弹得老远,掉在地上爆炸了。冯海一愣,寻思是不是出手过早。于是又抓起两颗手榴弹,拉着弹弦数着数,眼看离爆炸还有兩三秒,估计飞行过去着物就炸的时候,这才扔出了手。这回,手榴弹在接触坦克车体的瞬间爆炸了。可除了在钢板上留下一点硝烟痕迹外,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老冯气得端起汤姆枪,一个长点射打出去了一梭子。可是那子弹象泼上去的水又四下溅走了。战士们一个个气得嗷嗷直叫。

面对这个横冲直撞的坏家伙,大家一时没了主意。战争在发展,武器在发展。骑兵大队过去从没跟这玩艺儿打过交道。只听说鲁南战役歼灭敌人快速纵队时,消灭过敌人大量坦克。打这玩艺儿要用战防炮、战防枪、火箭炮、炸药包、爆破筒。可他们预先没有准备,一时又上哪儿去找呢?能在气势汹汹的敌人面前束手无策吗?不,必须战胜它!想办法用手中的武器战胜它。这铁王八不能没有眼,没有鼻子,不能没有软档。找它好揍的地方揍。就是恶魔毒龙今天也要缚住它!东方玉江抄起两颗手榴弹,打开盖子,取出弦,正要爬出战壕,那一边分队长已经举着手榴弹向坦克奔去了。于是他急忙命令同志们用火力掩护。

机枪还没来得及展开火力,敌坦克顶盖忽然裂开一道缝,伸出一只持枪$手,露出半个脸来。东方玉江急喊:“分队长,卧倒!”

可是,晚了!敌人的枪响了,分队长中弹扑倒在地,再看13王八盖子又盖得严丝合缝。我军的机枪打在它那钢甲上,只溅起了一簇簇火星。

在这情势十分紧急的霎那,东方玉江清楚地看见了那张阴鸷的脸上,有道丑恶的刀疤,是蒋文武!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蒋文武啊!顿时,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燃烧起来。

东方玉江抄起马刀,猫腰疾跑几步,跳上坦克。他要撬开这王八盖子,把蒋文武拖出来给分队长偿命。可是还没等他找到王八盖子上的那条缝隙,坦克猛地旋动炮塔,把他甩到了地下,紧接着又开倒车,恶狠狠地朝他碾来。履带哗哗地响着,象凶牙利齿的野兽要把人吞噬掉。发动机吼着,整个坦克象恶魔推动的人肉磨子,滚动的声音震得大地直颤。

坦克碾轧而来,情势十分急迫。照东方玉江的体质和功夫,立即窜跳开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由于腿负伤流血过多,体力渐渐不支,此刻跑是跑不赢了。也巧,他一眼看见了敌人炮击轰炸,在阵地上留下的许多弹坑。便急中生智,用尽全力,向离得最近的弹坑滚去。好险!就在他落进坑内的刹那间,坦克隆隆地从坑上碾了过去,落土纷纷,把他的身子埋了起来。

坦克见碾倒了敌手,又朝前开去。

东方玉江从土坑里撑起身子,抽出手榴弹,等坦克经过坑沿时,就手往履带中一塞,把弦一拉,坦克带着手榴弹往前挪了几步,“轰”的一声爆炸了。

然而坦克还在轰鸣,还在若无其事地往前奔驰。

激愤调动了东方玉江全身的神经和细胞,他从弹坑里跃出身子,大声吆喝道:“同志们,准备集束手榴弹!”说罢把自己弹袋里剩下的四颗手榴弹用弹袋缠到一起,又冲了上去。

“不敲死你这铁王八,我东方玉江誓不罢休!”他心里这么高喊着,思绪同怒火一道往上冒。他忘记了伤疼,忘记了危险,死死缠住了这辆标号“149”的坦克。

正当他追逐坦克的时候,突然意外地看见分队长拖着一个小炸药包在地下爬动。啊,分队长没有牺牲!东方玉江惊异地看着分队长向迎面扑来的另一辆坦克爬去。他心里一紧:分队长身负重伤了,他是在拼着仅剩的一口气,去消灭敌人啊!

坦克发现了向它运动的分队长,嘎嘎地打着机枪。但由于车高、死角大,不能击中,便发疯地照直碾轧过来。

分队长丝毫不躲闪,东方玉江一怔,心头象钟表上弦一样步步发紧。突然,他听见分队长大喊一声“狗日的,我看你王八爪子硬!”随着,“轰!”天崩地裂一声巨响,火光在坦克肚子底下迸发,熊熊大火立刻从车体的每个窟窿中窜腾出来。铁王八被炸毁了。

“为分队长报仇!”东方玉江高喊着,朝“149”号坦克扑了过去。全分队的勇士们,为分队长的英雄气概所激励,也高喊着复仇的口号,朝坦克扑去。

“149”号坦克随着全线溃退,加足马力逃跑了。东方玉江腿伤力气不足,他打了个唿哨,雪花白马立即从隐蔽的地方,挺起身子,小跑步奔到他的身边。东方玉江跨上马背,磕一下马肚,马儿似飞箭直射出去,集束手榴弹擎在手中,象一只随时准备放出去捕捉野味的鹞鹰。东方玉江终于赶上了“149”,他滚鞍下马,就手把弹弦拉掉塞进履带空隙,“轰”的一声,坦克履带给崩断了。就在链轨“哗啦啦”脱落的时候,“轰”地又一声巨响从坦克的另一面传来。玉江纵身攀上坦克,见冯海趴在地上,一只手血淋淋的。坦克另一侧的履带已经被炸毁了。原来冯海紧随在他身后飞马赶到,与他同时往履带里塞了集束手榴弹。他因为怕坦克颠簸,把手榴弹颠出来,硬是冒着身子被卷进去的危险,用左手抵住手榴弹,直到拉响了弦,结果四根手指齐刷刷地被截断了。

鲜血一滴滴洒在土地上,冯海用他的手扭断了敌坦克的铁爪子。

失去履带的拖带轮在呜呜地空转着,坦克象头掉在枯井里的老牛,干嚎着,有劲也使不上了。

卫生员王强年迅速奔过来替冯海包扎,冯海看了看瘫痪的坦克,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笑着对东方玉江说:“嗨嗨,小队长,够本。”

东方玉江疼爱地说:“老冯,快下去,我来收拾这些龟孙。”

冯海含笑点头,似唱似喊:“打打打,打的它王八断了爪,打的它盖子开了花。”

东方玉江见铁王八动弹不得了,便用手榴弹使劲敲着王八盖子,高喊“投降不杀!”可是敌人就是不开盖子。

玉江仔细寻找着坦克的“眼睛”,突然他发现了驾驶员的了望孔,猛地从背后拉过汤姆枪,对准孔眼就是一梭子,只听得一声惨叫,发动机立刻停止了轰鸣。

“快投降,再不投降就用炸药轰你们了!”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坦克里告饶了。

“先把武器扔出来!”东方玉江威严地命令,“谁顽固先敲谁的天灵盖!”

“是!是!”

坦克里面扔出来两支崭新的手枪,接着爬出一个佩少校军衔的家伙,后面跟着一个满身油污的匪兵。

东方玉江觉得奇怪:怎么不见蒋文武呢?便问道:“还有吗?”

那穿少校军服的匪军回答道:“长官,没······没有了,除了死的,再也没有了。”

“撒谎!蒋文武跑哪去了?这衣服是你的吗?”

那匪军低头一看,可不,上钮搭住了下扣,他忍不住咧嘴苦笑着说:“这是我们蒋团副的,他从安全门跑了!”

玉江一听,跳下车,唤过战马要去追赶。正在这时,小队副鲁天赶来了,他一眼看见车底下有两条腿,走过来抓住往外一拖,正是脸上有条刀疤的蒋文武。鲁天一松手,蒋文武撒腿要跑,东方玉江一纵身跳下马,不偏不斜,正骑在蒋文武背上,举起杵杆似的拳头把他一顿好揍,一边揍一边骂道:deg;你这个混蛋,还往哪儿跑!”

蒋文武这才举起手,苦苦哀求道:“我投降!我投降!”

蒋文武捣蒜似地磕着头,下士军衔让东方玉江拽到了一边。四周,除了两辆死鳖似的坦克躺在那里外,其余的早逃没影了。一串串的俘虏在人民解放军的看押下,正走下战场。

“蒋团副!”

“有!不,不!”蒋文武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等他回过味来,又连忙否定。

“蒋文武!”东方玉江怒喝了一声。

“唔!”蒋文武一哆嗦:“不,你认错人了!我······我是下士伙夫。”

“哼!你睁开眼看一看我是谁!”

“你!”蒋文武侧过鹰钩鼻子,乜斜着死羊眼瞟了东方玉江一眼,不由得浑身打起颤来。

“大少爷,没想到吧!冤家路窄,落到穷长工的手里啦!”

蒋文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睛绝望地盯着雪亮的马刀,涔涔的冷汗,从头顶流到脚心。

东方玉江冷眼看着这个惯于欺弱凌小、为非作歹、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不禁浓眉倒竖。他想到了爹的死;母亲、妻子的死;想到了分队长的壮烈牺牲;冯海滴血的手;这一切都是蒋文武和他那支反动军队制造的血案,欠下的血债啊!他咬紧牙关,提起了手里的马刀,攥着刀把的手关节“咯巴咯巴”直响。蒋文武毛骨悚然,惊恐地翻着白眼,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虚弱失神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刀刃上。东方玉江大吼一声,举起了马刀。旁边的两个俘虏吓瘫了。

“哈哈哈哈!”东方玉江发出一种震撼敌胆的大笑。这笑声在蒋文武听来,象是击顶的霹雳,象是不可抵挡的海啸。

是的,按照罪有应得,这一刀下去也算便宜了蒋文武。按照东方玉江的感情,他决不会手软,可是理智要求他时刻不忘记俘虏政策,对待放下武器的俘虏,不能随便开枪,不能虐杀他们,哪怕是罪大恶极的战犯,也应该交给上级处理。

理智闸住了感情的洪流,但是奔放的感情,仍在冲击着理智的大闸。

“嗖!”马刀带着风声斜劈下去。

“喀喳!”蒋文武紧抓住的那棵树干,在离他头顶不足二寸的地方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再与人民为敌,这就是下场!”东方玉江威风凛凛地喊道。

等到把蒋文武押走以后,东方玉江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受伤的躯体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昏迷了过去。

有了心事就容易失眠,东方玉江多半宿没能合眼。今晚因感情冲动,办了一件不理智的事,广传为特号新闻,使杏花村的军民笑谈到半夜。然而东方玉江并不是为这而多思多虑,难以人眠。主要是剧中的事激起了他如潮如澜的情思。他脑子里象一锅滚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一串又一串水花。心头那仇恨的火焰,不断地熊熊燃烧着,更催起这灼热的感情浪花。

剧中的“毒马蜂”和家乡的蒋效雨父子没什么两样,都是一群不能饶恕的吃人野兽。东方玉江同他们不共戴天,他不能忘记家仇,更不能忘记那嗜血成性的敌人,特别是那个宿敌蒋文武······

只要想到蒋文武,他就有无限憾恨。因为人院后,他听到了一个令人十分遗憾的消息,战俘蒋文武在往后方押送的途中,打伤了押解的民兵逃跑了。听说又逃到了徐州,上司为了嘉勉这位“历险”英雄,没有记过,仍留用他为副团长。

东方玉江后悔得一连几天没吃下饭。他想,当初不如明放这小子逃跑,暗给他一枪,省得再去祸害人。但是转念一想,这个顽固不化的恶贼,不过是杀凳边的猪,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刻骨铭心的血债一定要偿还,哪怕你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也逃不出人民的巨掌。蒋文武连同他的主子,都逃脱不了历史给他们安排的这个最后结局的。

在养伤期间,东方玉江时时琢磨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对付坦克。应该怎样对付这些美国老板新运来的杀人武器?他觉得首要的是不被它那气势汹汹所吓倒。我们武器虽然差,可是不能退缩。只有不怕、敢打,才能去碰它。如果光怕,不敢打,那么也就谈不上消灭敌人了。精神上要压倒一切敌人,不被敌人所屈服!其次是要想办法。打鬼子那阵,见到一门山炮就很稀罕,三八大盖子枪算是新武器,谁要是缴获一支大盖枪,那可真比娶个漂亮媳妇还美。现在,蒋介石从美国要来了许多新的杀人武器,什么榴弹炮、化学臼炮、装甲输送车、坦克车。新武器越来越多,特别是这坦克,生生是只铁王八,盖子硬,火力强,不想办法制服它是不成的。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好好研究出个打坦克的好法。有个伤员劝他说:有矛就有盾,到时候一定会有打坦克的新式武器的,你操这心干啥?

东方玉江不这么想,他觉得还有半壁江山没解放,美国老板不停地给老蒋输血打气,出院后有的是仗打,能保证不遇上敌坦克?再说蒋文武的坦克团还没有被消灭,就是消灭了蒋文武的坦克团,还会有李文武、王文武用美国老板的“美援”组成新的坦克团残害人民,因此不能坐等别人拿出制服坦克的法宝来,要自己想办法,动脑子,让大家都练出战胜这铁王八的本领,那样不管他美国佬输多少血,打多少气,建多少坦克团,都难逃脱人民军队的正义惩罚。

他思前想后,小队的战友们,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一个个浮现到眼前来了。

鲁天,那个聪明、机智、满肚子点子的小队副,到什么时候也脱不了念书人的文静。

东方玉江对念书人抱有一种偏见。他觉得是穷人,家无隔夜粮,说啥也念不起书。穿长衫,之乎者也的书生,一般都是家境殷实之户,没有受过穷汉们的饥饿冻馁之苦,因此革命性也就不坚定。他喜欢受穷受苦受压迫的兄弟,不喜欢文静孱弱的书生。小队的战士谁要是斩劈不够一千下,他就瞧着不高兴。所以当上级送鲁天来当小队副时,他有点不悦,尽管大队政委亲自介绍:鲁天是个好同志,才从敌人监狱里救出来,仍不能解除他的不悦。他看到鲁天清癯的面孔,瘦削的身躯,认为领导是为了照顾鲁天身体差,行军不便才分到骑兵小队来的。可要知道骑兵更需强健的体格和骠悍的胆略啊!不悦归不悦,东方玉江还是郑重地接收了鲁天。

没想到,小队副一上任就把玉江给欢喜住了。以往他的小队到哪里宿营,大队群众纪律检査小组不是提这个意见就是提那个意见;有的同志把铺草忘了还啦,有的战士把门板忘插啦,再不就是缸不满院不净,等等。小队副一来就把这些零碎而又意义重大的事全抓起来了,一下把纪律检査小组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再就是玉江思想工作简单,经常把战士剋哭。小队副一到,象个老妈妈似的拉拉家常就能把愁眉苦脸的说开脸。他给玉江补漏洞,同时也诚挚地提出批评意见。说也怪,玉江觉得鲁天的意见实在、人耳,他渐渐地觉得小队副不仅称职,而且是一个不可少的好管家。

然而,他还有桩事放心不下,就是鲁天这个念书人,经得经不得严酷的战争考验?

这个疑问在外线出击攻打鲁西南一个战略据点任屯时,有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任屯驻扎着敌军一个连,根据敌强我弱的态势,分队领导发扬军事民主,要各小队献计献策。小队副鲁天提出了化装智袭的方案,当即受到大家的赞同。分队领导批准了这一方案。那天玉江小队化装成蒋匪骑兵通讯班,佯装被我军骑兵追击,仓促向任屯“逃窜”。任屯敌军见一队骑兵遭到袭击,开始还有点疑虑,后来听见“我军”枪响,“蒋匪骑兵”中有人“落马”,这才确信是“自己人”。于是闪开了口子,放过了东方玉江小队,拦截后面进击的骑兵。

东方玉江小队一踏进敌阵立即挥起战刀,左右砍杀起来。鲁天紧随在后,他的枪法十分准,子弹象长了眼睛一般朝敌人飞去。一时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

佯作追击的部队,趁敌混乱之机,也杀了上来,顿时把敌人冲了个落花流水。

东方玉江在这样的时刻心情是最愉快的,驱马进击,如鱼得水,挥刀斩劈,嗖嗖有声。正在酣战之时,忽听得后面鲁天高喊“卧倒!”急忙往前一合,腰身紧贴在马背上,“哒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子弹从他头顶掠过。他喊声:“好家伙!”急勒住马缰拨转身去,还没等他找准敌人,“砰!”的一声枪响,只见一个地堡口上有个敌军官两手一扬,把挺机枪扔到了地上,开枪的正是鲁天。鲁天已经负了伤,热血从下腹部淌出来浸透了军装。他是在玉江十分危险的时刻,提醒他免遭毒手,而自已却身中流弹,负伤后,他仍顽强作战举枪消灭了敌人。

这个看来文弱,其实具有无法估量勇毅谋略的战士,是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创痛而去杀敌救友的啊。

东方玉江抢上去,只见鲁天两手拄枪,刺刀触地,枪口一缕硝烟还在冒着。他用坚强的毅力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躯体,仿佛在告诉人们,战斗尚未结束,他不能倒下。

玉江含着热泪上前扶住了他,掏出急救包替他包扎了伤□。

后来,玉江到医院去探望鲁天,他服气地说:“没想到你这个文弱书生倒有那么出色的胆略和勇气。”

鲁天笑了笑说:“我跟蒋介石不共戴天啊······”

“怎么,你也有深仇大恨?”东方玉江有点不可置信。

“仇恨还能从相貌上看出来吗?”鲁天揶揄地说。

“嘿!嘿!”东方玉江不好意思地抓搔着头皮笑了。

“你看!”鲁天伸出胳臂,裸露至上臂,那里出现了一个紫红色的凸起的“仇”字。

这是自己长的吗?

不!这是咬着牙含着泪,用钢针一下一下刺在皮肤上的字迹啊!

这仇有多深?这恨有多重?

东方玉江真想探个究竟。

鲁天告诉他:他的父兄都是革命者,为革命牺牲了!为了牢记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他刻上了这个深深的“仇”字。鲁天说着泪就涌满了眼眶。东方玉江不愿再去触动战友心中的伤处,他连忙把话岔开。但他心里却一个劲地翻腾:世上富人害穷人,世上国民党反动派迫害革命者,手段毒辣,花样万千,件件令人切齿,桩桩叫人发指。东方玉江再也没敢去启开鲁天心中的伤心闸。然而他俩的心通了。他与鲁天建立了友谊,有了高度的信任。回队以后他日盼夜想地盼着鲁天伤愈归队,好帮助自己认字。他下决心要攻克文盲这个堡垒,自己学会读文章。

鲁天归队了。东方玉江高兴得抱起他转了三个圈。他们订了合同,鲁天教他念书认字,玉江教他纵马挥刀,一搭一档,配合默契。玉江觉得自己仿佛添了翅膀似的,整个小队都跟着他俩飞起来了。

豫东大战后,他转移到这后方来养伤,离开了部队,离开了战马,离开了鲁天,实在感到寂寞。幸亏鲁天临行把一包书塞到了他的担架下面,便他生活添了无穷的乐趣。他天天读书认字,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前些时日,大队长来看他的时候,通知他一项上级的任命,由他担任直属侦察分队分队长,由鲁天担任分队副兼一小队队长。在他养伤期间,由鲁天担起全分队的工作。他心头一阵翻腾。他觉得鲁天有办法,凭他的革命热情和工作方法,这担子是完全可以挑得起来的。倒是自己有点够呛。他想到自己是个粗人,脾气不好,粗鲁性子,点火就着。冲冲杀杀难不倒他,指挥一个小队七、八个人也还凑合,可指挥一个分队,拿步兵编制来说就是排长,三几十号人,那可不是玩的。可这是上级交给自己的重任,怎么办?对上级的指示,他是不会说一个不字的,可怎样才能当好这个分队长呢?想了不知多少天,还是报纸上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学会自己原来不会的东西······”

东方玉江此刻很想念鲁天,他觉得要是鲁天在身边,一准会给他出个点子,说服院长放行的。

明月挂在了中天,寒夜空旷、寂静,这个远离战区的村庄是那样的宁谧,以致可以听见三里远外邻村的一两声狗吠。月光似淸洌的湖水,不知什么时候漫进了东方玉江的窗棂,照射在他的灰军被上,照射在他失眠的脸上。他双目圆瞪,望着清辉流溢的圆月出神,突然圆月中飞出一匹骏马,马上坐定一个挥舞战刀的战士,从那永无愁容的神态上他认出是老战士冯海。他那浓得象用墨描过的黑眉,象有棱有角的两个“一”字,尖下巴有点微微外突,象老妈妈慈祥的瘪嘴,核桃似的纹路围着那嘴巴和眼梢旋转,他是个永远快乐也使人快乐的人,此刻好象正微笑着说:“分队长,头锅饺子,二锅面,再不来可就喝糊糊汤啦!哈哈哈哈!”“你个不知愁、光会打哈哈的家伙,就不知道帮我跟女院长说说。”“要想吃糕,别嫌粘牙,分队长上马,我带你走,前线立功再来折罪。”

他一喜,搭手就往冯海的马上跳,没想到女院长一把将冯海也从马上拖了下来。女院长说:“好哇,你断了四个指头没住院,这回又要带着分队长跑,不行!罚你们各住六个月的院。”“我的妈妈呀!”东方玉江急出一身冷汗,回头再看时,冯海早急急地跳上马,三鞭两鞭,腾空而起,又飞回月亮里去了······

东方玉江心里一着急,坐起身来,再看身旁,哪来的女院长?分明是做了一场梦。

他无法入睡,干脆披衣坐起,闭上眼睛去想念战友,他想念刚才幻景中的冯海,那个永远快乐的战士,是歌手,也是讲故事能手。他永远不知愁,出口就是歌。他名叫冯海,因为他爱乐,一天到晚乐嗨嗨地闭不抿嘴,所以同志们都叫他“冯嗨嗨”,要是有他在这里,他也一定会摇头晃脑地给自己想主意了。不过东方玉江更关切的倒是他的手,他住院只半个月就伤愈归队了,他关切的是没有了手指该怎样继续战斗。

他还想王强年。这个年轻的卫生员,有点少年老成,年纪轻轻可处处装大人。他与冯海相反,冯海三十五、六了,可处处装年轻,活蹦乱跳象顽童。王强年才十八岁,可稳重得象三十五、六岁一样。这小家伙要在身边,一定会给他搬用许多才学的革命大道理去说服院长,什么“革命需要啦”,“战争在发展,多一个人多一分革命力量啦”等等。

他还想二小队队长刘解放,三小队队长欧阳清,四小队队长······

越想越躺不住,越想越觉得象睡在针毡上一样,他直劲地翻身,把床板弄得吱格直响。他实在无法入眠,干脆摸黑爬起身,打好了背包,带好了装具,开开了院门。

天上的星星迷惑不解地朝他眨巴眼睛询问,玉江白了一眼,不屑回答似地走出门去。他要去找院长,作一次最后谈判。

月色清朗,原野寂静。秋月把脉脉清辉洒向人间,月光溢流在山峦、杏林、石屋、河滩,月光勾勒出远山峥嵘的剪影,夜雾又裹绕了近岭。沂河不声不响地睡了,盖着雾的纱巾,静静地睡了,然而水还在流淌,如同青年人的脉搏一样。月下的沂河,如同一位恬静的少女,当秋夜的山风从山谷里吹来时,她会泛起阵阵笑的涟漪。间或有几条鱼儿跃出水面嬉戏,发出“吧吧”的水声,仿佛是沂河姑娘翻了一个身,嗫嗫嚅嚅地说了两声梦话。

传说沂河是九天里下凡的仙女,她最爱杏花,所以她居住的地方,杏林最茂盛。沂河仙姑最爱打扮,日月星辰,流云明霞都是她最爱穿的衣着。

每天,太白金星刚领着仙童推着黎明的金轮,从地平线流溢出曙光的时候,沂河披上一件素青的银缎,河面被风熨出的波纹上,镶着银色的丝线,闪闪熠熠,飘飘忽忽,耀人眼目。当缤纷的朝霞在东方铺缎陈锦的时候,沂河换上一件花衣衫,立时变得那样俊逸明丽。当金轮穿云破雾,朝霞被染得绛红姹紫的时候,沂河仙姑又换上金亮红艳的盛装,象待嫁的姑娘一样,满腮红晕泛光。

沂河是美丽的,如今她睡得那样的优美、恬静、深沉。

女院长冯贞,开罢院务会,踏着皎洁的月色,沿着清辉遍洒的石板路,挨户查着病房。她看见杏花庄前这优雅的沂河夜景,心潮澎湃,很不平静。她在想:沂河所以这样幽静地睡去,那是因为前方的大军浴血奋战,把敌人赶到了远处,使他们的魔爪不能再来破坏解放区的宁静。如今前方激战的炮声虽然听不见,战场燃烧的硝烟虽然闻不着,可捷报却象一把火,烧得每一个战士不能自制。她冯贞的心底何尝不是如此呢!后方勤务司令部,已经来了通知,要后方医院抽调一部分力量,加强战地救护所,她在院务会上第一个报了名,前方在召唤啊!

她走过村中石板巷,下了石板阶石,拐过石墙,来到了“八路石敢当”勒石附近的石屋,这是村东第一家,东方玉江的病房。

门半掩着。未曾推门,女院长心里就暗自笑了。这个倔强、粗犷的勇士,要知道她也争着上前线,该怎样鼓气呢,一定会鼓腮帮的。

冯贞侧身走进门去,扭亮手里的电棒,从窗户往里照照,只见床铺空空,被子衣物都拾掇光了。

“难道他走了?不辞而别了?不,不会的,可是······”冯贞一眼瞥见石桌旁那四个碌碡作的石凳少了一个,心中疑云乱飞,他上前线还要带着石碌碡吗?不会,看来东方玉江的倔劲又上来了······

冯贞抽身出门,赶快往自己住的房东家跑,刚跑了大约三百步,就见前面有个人背着背包,端着石磙,一步一步地迈着坚实的步子在行走。眼看走到她住的房屋跟前,才待推门往里进,冯贞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喊了一声:“站住!”黑影站住了,冯贞一眼看见了东方玉江额头那晶亮的汗珠,一边掏手巾,一边连声地说:“快放下,快放下。”

东方玉江不但不放下,反把百十斤重的碌碡,往空里连举了三下。

“哎哟哟!东方!我命令你放下!”

玉江这才一松手,碌碡砸在石板上,“嘭”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音响。他对冯贞说:“冯院长,俺碌碡砸石板实(石)打实(石)地说,你看我够不够上前线的条件?”

冯贞被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她两眼有点湿润,面对这样求战心切、坚强勇敢的战士,她怎么能再去挫伤他的积极性呢!

冯贞紧紧握住东方玉江的手,轻轻地说:“我投你一票。”

同类推荐
  • 第十四门徒:死亡拼图

    第十四门徒:死亡拼图

    艺术的谋杀方式,被切割残缺的尸体,以及有意留下的线索,都汇聚成了一个扭曲变态的人格。罪恶交织,真相缥缈。凶手是谁?做案动机是什么?在犯罪心理学的抽丝剥茧下,凶手将被撕扯下神秘的面纱……
  • 隋炀帝艳史

    隋炀帝艳史

    《隋炀帝艳史》,全名是《新镌全像通俗演义隋炀帝艳史》,作者系明代人。这部小说以杨广(隋炀帝)一生的荒淫奢侈生活为主线,叙述和描写了他如何篡夺皇权的以及他登上皇帝宝座之后的荒唐行为。从艺术上看,它是《金瓶梅》之后、《红楼梦》之前的所谓“人情小说”中突出的一部作品。
  • 同居公寓

    同居公寓

    如果没有了矛盾和瓶颈,爱情就是一种摆设,就是一潭死水罢了。同居就是一个把爱情大而化小的过程,唯有最漫长的坚持,才能带给我们最永久的幸福。
  • 大胆说出你的爱:最经典的爱情散文

    大胆说出你的爱:最经典的爱情散文

    李继勇主编的《时文选粹》系列丛书包含有浪漫的诗歌、动人的故事、优美的散文、父爱母爱故事、真情故事、励志故事等,入选的每一个故事均为精品美文,突出语言的文学性、感召力,美丽的文字折射出文学永恒的魅力。
  • 东线

    东线

    本书描写的是发生在朝鲜战场的故事。小说描写了我军指战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场面。在朝鲜战场的东线,尚志英带领他的战士们正迎接敌人的到来。本书所描写的战争场面气势宏大,刻画人物的心理过程细腻深刻。在敌人和我军的一次次交锋中展现了我军战士的大无畏的精神。
热门推荐
  • 九州密卷

    九州密卷

    你以为的世界只是你的世界,流传已久的史料也并非真实,刀笔镂刻的竹简上,只是胜利者的历史,多余的记载是不允许存在的,而我们,偏偏喜欢这些所谓多余的记载,我们也有这个能力将这些故事记录下来,甚至我们自己也在故事中。
  • 何为仙道

    何为仙道

    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以来,世人敬仰诸神。然魔帝共工欲夺天地造化,引众神讨伐,兵败之下怒触不周山,天柱折,以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倒下的昆仑之柱由于共工化体,自成屏界,其内繁衍魔地之三山五岳,成为魔族休养生息之地。诸神为阻魔族复出侵扰于民,施仙法与魔之屏界外围,变化蜀山以降魔。上仙思民疾苦,降无上道法,引三千奥义,蜀山修仙一时成为风气。不想事过千年,修仙者心态变化不一,魔族,妖族,鬼族,人族等群界百族争名夺利者多矣。何为仙道,修仙之为何?天道循环,万般种种,且听本书慢慢道来。
  • 好妈妈从讲故事开始

    好妈妈从讲故事开始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本社会之书,每一个孩子也都是一本生命之书。本书精选了许多通俗易懂、发人深省的故事,这些故事贴近孩子的生活、切合孩子的心理。而故事以外的悟语,更像是一盏盏智慧的明灯,把一个个做人的道理、处世的技巧、人生的建议通过妈妈之口娓娓道来,引导孩子去思索、去感悟。而且,本书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每一篇文章的后都配有一个“妈妈锦囊”,为每一位妈妈提供切实的解决技巧。愿在那些绘声绘色的故事中,妈妈种下的是正直善良的品格种子,结出的是令人欣喜的美德之果,这对于孩子的一生来说,都是一笔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
  • 腹背受抵

    腹背受抵

    ”身长也就一巴掌大,叫人家怎么反抗黑暗势力哇。唔,你们都是坏人。“只见他双手叉腰,用一个自我感觉最恐怖的眼神瞪着冷曦。“不要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看着我嘛。”“挣扎着小脚努力地踢着想摆脱大手,”呜呜
  • 青春便是纪念册

    青春便是纪念册

    美好的青春时光中,少男少女对未来充满了想像和期待,在他们的心底,有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恐慌,有着对人生的无助和彷徨,有着对异性的好奇和渴望,更着着对生活的无助与惆怅。这一幕一幕,连在了一起,便是所有的少男少女有关青春的一切记忆,这记忆,唯关青春。
  • 飞鸟与云朵

    飞鸟与云朵

    冬天的阳光里,两个女孩并肩走着。鲜花与猫咪,可互相依偎,也可各自安好。
  • 高冷少爷,别撩我

    高冷少爷,别撩我

    “老婆,抱抱!”当一个高冷男神变化成萌男神。“谁是你老婆,别乱叫。”妈的,这变化太大了,她有些接受不了。“是你呀!老婆。”萌男神眨眼睛。第一天去自己努力考上的学校,确不想没去到学校就被人盯上了。噢买尬!还是个高冷男神哦!相遇后,她一直想破头都想要做他的女票,就写了封情书给他,他接受了。可……交往后,她想逃离他身边。拿着包伏打算偷偷溜走,男子一脸坏笑的的靠在门口上,“想逃跑?嗯~”“是又怎么样。”她理直气壮说。“那就好好接受惩罚。”扛着顾小贝进房间。房里马上传出一声求饶命的尖叫声。(本文纯属虚构)
  • 爱你无悔:曾经沧海难为水

    爱你无悔:曾经沧海难为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的无悔守护婚礼当天曾经朝思暮想都他回来了只是穿上西装革履的不是他身旁的他说:“爱你,我已预料这一天,我无怨无悔,你,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殿堂门前的他说“我回来了”
  • Alcibiades I

    Alcibiades I

    It seems impossible to separate by any exact line the genuine writings of Plato from the spurious. The only external evidence to them which is of much value is that of Aristotle; for the Alexandrian catalogues of a century later include manifest forgeries.
  • 希望友谊地久天长

    希望友谊地久天长

    青春,我们的岁月,五年之久,物是人非,即便人在变,心非变……这些文章写给我们四个人,也写给大家,希望大家和闺蜜,朋友们向我们四个一样小打小闹,朋友有什么事,二话不说立即解决。岁月流逝,我们的友谊盛传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