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贵祥酒楼里的生意异常好。来来往往的食客或者慕名而来,或者老主顾多年。一时间热闹非凡。
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却格外安静。黎湛和任广白对立而坐,正在对弈。
绿草飞屏屏风后面,暖黄的烛光透过精致的琉璃灯罩,将柔和的光束打在黎湛身上,天青色的衣袍如同静水漫散。
他指尖执着光泽莹润的白棋,久久未曾落子。他好看的眉头轻轻地锁着,扭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而他的五官,因为沉思而显得愈加静谧,如同一个深沉得无风的夜,熏着暖暖的海浪的温度。
而他对面的任广白,一身羽袍摇着纸扇显得分外风流。他瞟了一眼锁眉深思的黎湛,颇有些戏谑地道:“不应该啊,你黎湛不是最会下棋的么,怎么今日倒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黎湛索性将白子放下:“你赢了。”
“我赢?”任广白自嘲一笑,将纸扇一合便朝侧间而去,“恐怕不是我赢,是有人来了,你故意输的!”
“谁?”黎湛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扫罗棋盒,原本风云变幻的棋局瞬间消撤。
任广白走了一半,回头,颇有深意地一笑:“故人!”
……
不多时,秦无衣被侍童领着上了楼,进了雅间也不磨叽,直接将写好的食谱扔到案几上:“你快些看吧,我还赶时间。”
说着,一屁股坐下便给自己倒了杯茶。跑了一路,渴死她了。然她忽然看见桌上一叠精致的蝶形红豆糕,顿时眼前一亮。
黎湛伸手取过秦无衣掷到桌上的菜谱,轻笑道:“请自便。”
人家都说自便了,秦无衣便不客气地抓起一块便咬,便吃还不忘顺便点赞:“嗯!这红豆糕做得不赖!就该和着红豆皮一起磨成粉,这口感,简直了!”
“没办法,我们家啾啾特别挑食,不这么做的话,它是不肯吃的。”黎湛十分好笑地看着秦无衣半点跟文雅沾不上边的吃相。
她那瞬间塞满红豆蝶糕的小腮帮子,随着她咀嚼的动作有节奏地一鼓一鼓,就像一只停在荷叶上不停叫唤的青蛙的肚皮。
“啾啾?”秦无衣抬眼。
黎湛柔和的目光看过来,秦无衣只觉如沐春风。
那双漆黑而神秘的眸子点了万点繁星,又好像氤氲了春日带暖阳的水汽,荡啊荡啊一不小心就迷失在他眼底。
“咳咳……”丫的,这货的眼神简直太蛊惑人了。
“你慢点……”黎湛瞥了眼只剩下可怜的一块红豆糕的碟子,眼底闪过一丝轻笑。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袖子里忽然飞快地伸探出一只白色的肉肉的小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啾”得一声将那碟子里最后一块红豆糕捞走!
秦无衣的表情呆滞了三秒,猛然觉得这个小小的精致的碟子分外眼熟,她在绿萝宫的时候就看见绿萝用类似的碟子来喂那只小白来着。
莫非……黎湛所说的那个“啾啾”是……
于是,黎湛看着秦无衣的脸色右白转青,由青转绿,忽然--“呕--”
果然还是吐了。
……
一刻钟后,秦无衣依然青着脸色不停地灌水。一想到她吃了一小猴子的宠物粮,她就觉得整个胃都在翻腾。
而她对面,始作俑者黎湛正悠然自得地翻看着她拟写的食谱,修长的指尖在雪似的纸间翻动,如玉竹骨节分明而又有力。
在他右手的食指指腹和拇指指腹以及无名指关节处,都生着一层薄茧,显然是长期用笔所致。
此人,乍看高冷,细看温润,其实腹黑--这么多复杂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展现,但秦无衣却知道,这还不全是他。
秦无衣错开眼去,此人不知是何底细,总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他五官中隐隐残留的冰冷气息,尽管被他轻扬的嘴角化开,却还是透出一分疏远的味道。
黎湛看着手中的食谱,深邃的眼眸渐渐如深海波涛被卷动,又如星际野云被搅翻。秦无衣所写出的食谱,无论哪一道,在这恒渊大陆的任何一家酒楼都是不曾做过的。
而她所列出的食材,大部分都还未被当做食物来吃。
“姑娘当真吃过蝗虫,也吃过蚂蚁?”黎湛抬起头来,看着秦无衣,眼神里略带探究。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想到将这些令人闻之色变的东西搬上餐桌的?
“吃过啊,无论是烤还是炸都相当美味,只要佐料丰富手法精到。黎老板若是有兴趣,改天我请你?”秦无衣摇着扇子,扬了扬精致的眉。
黎湛看着秦无衣手中的题字纸扇笑而不语。
单从这菜谱来看,排版整齐有条不紊,菜名、食材、烹饪手法、炊具、注意事项甚至宜卖酒楼还有价格都已经一道道拟好了。
比如说秦泱、南楚、天黎三国交界之处的一个小城,名为青城的,地处湿冷多雨地区,其人喜辣,这菜谱中竟就有百十道风味各异的辣菜特意标注其处出卖最佳。
像这样考虑周全几乎面面俱到的菜谱,涉及两三百道菜色,如果不是顶级厨师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如何得出?
“你先前说过你的师傅是天黎人?”黎湛合上那一页页按顺序整齐码好的菜谱,不由得将这一切归功于秦无衣那位神秘的师傅。
“嗯啊……”秦无衣含糊地应着,随即转开话题,“我的菜谱可还当得起你的十分之一?”
“那是自然。”黎湛的目光轻轻落在秦无衣身上,轻得像鸿羽一般。只是那眼底闪过的星芒,却让人无法看透。
“既然如此,总该立个合约?”秦无衣回视黎湛的目光,“否则到时候你卷了我的菜谱跑了,我找谁要钱去?”
“光有菜谱哪里值得我贵祥酒楼十分之一的分成?”黎湛将那些菜谱卷巴卷巴收进袖子里,随即掏出一枚桃木刻成的木牌子递过去,“别的商人买鱼,在下却买渔。若无姑娘,恐怕在下卷了这菜谱也只是白纸几张而已。”
秦无衣狐疑地看了黎湛一眼,随即将那木牌子接过。那木牌子呈淡褐色,正一枚写有“贵祥酒楼”四小字的铜钱样饰上趴一只猛虎,红穗子一坠,倒像车式挂件。
难道是贵祥酒楼用来保平安的店饰?这么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