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已经确认过了,他的确是神鹰营的人。”
万籁俱寂,众多双眼睛只在等候着最后的审判。
而昼歌轻描淡写一句话,仿佛是真的一般落实了她是陈子安的身份。
景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脑子里嗡嗡嗡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已经做好了死在西楚大营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人不仅没有拆穿自己,反而是出声掩护了自己的身份。
她实在是看不懂这个叛徒的做法了。
难道他还表面仁慈,想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南宫瑾煜的忠诚?
留给景颜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久,很快耳畔便传来萧纲轻蔑的嗤鼻声,“呼衍将军,现在真相大白了没有?你不会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吧?口口声声跟本宫说不出半个月定能拿下天佑半片疆土,战胜南宫瑾煜,结果还是连输给那小子好几场,把我们西楚的脸面都丢尽了。还让我亲自带兵去邺城守株待兔,要不是本宫机警,坚持留在辽城,现在还有命活着回来吗?我看你是年事已高,才会这般疑神疑鬼吧。”
萧纲的声音并不洪亮,反倒有些脂粉的华丽,景颜常听南宫瑾煜提起此人荒淫无度,喜好美色,这样一看果真不假。
呼衍坼被太子当众斥责,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会儿只顾着唯唯诺诺,低头认错,早把追查景颜身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可不要忘了,当年若不是本太子提议将你这个儿子送到南宫瑾煜身边,你以为你能把这盘棋下到今天?”萧纲微微抿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如今本宫所向披靡,连南宫瑾煜的属下都不惜背叛他来投靠我。我看你这个大将军也差不多要做到头了。”
“太子殿下!”呼衍坼慌不迭跪了下来,“再给臣一段时间,臣定会想出攻破达州的计策!”
“哼。”萧纲甩了甩衣袖,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人,“拭目以待。”
景颜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迅速在心里记下,看来这个呼衍坼虽然手握重兵,却不过是萧纲的牵线木偶罢了,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把柄在太子纲手里,不然不至于这么忍气吞声。能想到把人家的亲生儿子送去做间谍,由此可见这君臣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这个萧纲,轻浮自傲,自以为是,想来纵贤明也有限,如能略施小计,从内瓦解,必能帮到南宫瑾煜。
南宫大军自从退回达州一时偃旗息鼓,再无音讯,呼衍坼趁机班师回城,将主要兵力都安排在辽城各处,又召集主将彻夜商谈,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整顿军队之后再观察敌情。同时又在辽城周围布下天兵阵,一旦发现天佑将士偷渡的踪影立即启动防御作战模式。
尽管景颜已经以一战来表明投诚真心,呼衍坼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白面小将并无太多好感,以至他们西楚将领商榷战事的时候也很少让她旁听。也许是出于对天佑人打心底的厌恶,呼衍坼并不觉得一个只靠一次投机取巧获胜的年轻娃子可以真正带领他打胜仗,兵家战事,他自认只有自己的部署和决断才是万无一失的。
是夜,所有主将都往呼衍坼的主营去了,景颜望了望外面,被派来看管她的士兵仍然守在门口,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里外森严,想要逃跑无疑是难上加难。
逃也逃不了,听也听不成,景颜仰躺在床上,反复不能入眠。前世做警察的时候虽然也时常在生死关头徘徊,偶尔会遇上枪林弹雨的激战。而今涉身千年前的冷兵器战场,本应该游刃有余,反倒却有些犹豫和后怕。
她抚了抚胸前挂着的玉佩,那人把它交还给她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景颜知道,因为自己有了软肋,有了会记挂的人,所以她开始贪生怕死,在昼歌判决她身份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居然还想着没能见到南宫瑾煜最后一面。这种感觉是幸福的,却掺杂着没来由的悲凉和无奈。
“少、少将军。”
门口传来的通报声一下子打断人的思绪,立刻让景颜警惕起来,迅速从床上起身,寻了一眼四周不见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捏紧了拳,微微有点紧张。
撩开帘走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掩饰她作假身份帮她逃过一劫的呼衍星。
“你们先出去。”回头淡漠地同门口两个守卫吩咐道。两个士兵应声下去,周围便不再听见人的脚步声了。
景颜把手藏在身后,虽然这个人的出现增加了自己现在逃跑成功的概率,可还不知此人前来的目的,防备之心不可松懈。
“不要想着逃跑了。外面三军候着,哪怕是王爷来了,也未必跑得掉。”昼歌语气淡薄,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到底是景颜,即便心思被人看穿也敢镇定自若地和人谈判,“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揭穿我?”
反倒是昼歌表情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景姑娘,我知道你冰雪聪明,临危不惧。”一句突如其来的赞扬让景颜不由微微皱眉,默默不语听着人继续说下去,“这场仗西楚必败无疑。”昼歌眼眸深邃,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和意图,“你我心知肚明,自古打胜仗逢秋粮仓丰满之际,父亲他强行要在凛冬出征已经是违背常理,此次出征损耗多少兵力他也不在乎,劳民伤财他都没有考虑过,他只是一心想要打败王爷。太子说的对,他年事已高,头脑不清醒,又固执己见,不听人劝,再也不是以前的活阎王了,他,根本不适合做大元帅。”
“所以你们太子以此作为要挟要求他交出兵权,退位让贤。而他不肯,急于想要证明自己老当益壮这才发兵天佑?”聪明如景颜,一点就通。
昼歌没有回复,隔了许久点了下头,“父亲的话,我没有办法不听。他要出征我也没法拦着。他要我背叛王爷,我……我也只能照做。”
景颜听到昼歌话语里短促的一声叹息,“王爷收留我的时候,他比我们还小。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具备着成熟的思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做事简洁干净,行事利落从不草率。他排兵布阵,挑选精兵,亲自操练,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严格。那时候我就知道,父亲这辈子都不可能战胜王爷。”
昼歌突然跪在了景颜面前,八尺男儿在亲情和义气之间做着两难的抉择,“景姑娘,请你一定要帮王爷打赢这场仗。昼歌自知是戴罪之身,再也没有资格见到王爷了,也永远不可能再得到王爷的原谅。只求他日天佑胜仗之时,景姑娘能够转告王爷,如有来生,昼歌愿为王爷座下骏马、手中流云剑,万死不辞。”
多年的义气早就不只是一两句刀山火海能够阐释清楚的,那种朝夕相处、并肩浴血沙场的情谊深入骨髓里让人割舍不了。景颜懂那种感受,前世的她和她那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相互扶持、并肩作战,可即便如此,料想也决不能比得上他们之间这样的兄弟情谊,景颜如今终于能体会南宫瑾煜在得知达州有危险时脸上闪过的悲痛究竟是为何了。面对生身父亲的呼衍坼,他没有办法背叛,面对十年如一日朝夕相处手足情深的南宫瑾煜,他更加没有办法背叛。作为夹在其中的他,无论他是呼衍星,还是昼歌,都做不了轻易的抉择。
“还有一事。”昼歌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在他眼里,景颜如同南宫瑾煜一样,他由衷地佩服,也希望获得她的原谅,“假以时日能够获胜,景姑娘能否帮我把夜影也一并带走。”
“她、她现在在哪儿?”景颜没有想到除了她之外还有熟知的人现在正在西楚的大营里。
“她被我关在离你不远的废弃伙夫营里。”昼歌眼神黯淡,语气里也颇为无奈,“我本想带她出来,趁此机会放她走,让她从此不要再涉足战场了。毕竟一介女儿家,成日里和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打打杀杀,朝不保夕。但她连一句话也不肯听我说。”
“哎……”景颜叹了一口气,叹昼歌,却也叹夜影,一向视忠诚为首的夜影,在得知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最后竟是背叛自家王爷的叛徒,那个小妮子心里该是历经了多少变化。
隐约听到帐外有脚步声,昼歌立刻收拾了自己的情绪,眉眼间再看不见惆怅,反而是更深的坚定,“景姑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是王爷的秘密,从不曾对外人提起过。我刚到王爷身边的时候,王爷曾碰上一个云游的跛脚和尚。他说王爷命格出奇,与常人不同,命里非将非相,非帝非王,险中求吉,静中有难。他还说,如非遇上能够改变命格的另一半,那么天佑二十六年即会殒命,且此生注定与情字无缘。”
趁着最后的说话机会,昼歌将所有的话一股脑告之,“菀之小姐的死,王爷一直心有愧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从此之后再也不近女色,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得到,从天佑二十四年景姑娘你出现之后,王爷的身上就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现在险中求吉,静中有难这句预言成了一半,如果景姑娘你是那个能改变他命格的人,求求你,一定要帮帮他。”
算上立冬的日子,现在应该已经是二十六年了……景颜的心里一颤。
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南宫瑾煜今年就会遭受一场劫难然后命丧黄泉……可是她真的是那个对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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