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盘旋着回忆临走前的嘱咐,祁颂唐端起盘子。
一楼的东侧连着一条通道,直接通往宋祁颜的房间。材质是名贵的香樟木,踏步而过时,让人定心安神。他却怅然一叹,清楚地忆起她刚刚遭遇不幸那会儿,家里的生活晦暗无光。他每天躲在大人的身后,听着姐姐无助的嘶喊,在自暴自弃中一度闹到绝食的程度,自己却连一句安慰都不肯说,只是感到深不见底的恐惧,灿然如花的姐姐毫无征兆地失了笑颜……
如今,再度闻着木板散发出来的香气,祁颂唐不禁想,时隔多年,不知这份幽香是否安定过宋祁颜绝望透顶的心?
敲开门,看到一室的光明,却不是阳光,而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从早到晚地燃烧着自己,其实这个房间坐北朝南,绝佳的风水方位,但他每每拜访,都无一例外地见不到自然的光线。祁颂唐把早餐搁到矮几上,将室内的窗帘通通升起,然后才走到宋祁颜的身边,不经询问就将她的轮椅推离了电脑桌旁:“姐,你这么拼可不值得,妈又不会多给你一分钱的工资。”
“去,别捣乱!”宋祁颜抓住轮椅的手推圈嗔怪,“我这儿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祁颂唐却不让,伸手把合同标书合拢,执意推着她到了矮几前,以半命令的口气说:“先吃饭!”说完把毛毯对折,弯腰盖到了她的双膝上。
服务体贴周到,宋祁颜舒然浅笑,用筷子搅了搅盘子里的三明治,质疑道:“这可不像是你做的啊?”
“你的弟妹亲手为你准备的。”祁颂唐随着她的动作重新审视了一下盘子里特意摆出的笑脸,想起回忆说的讨好小姑子,于是又帮衬着说了一句:“我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回忆准备的?”宋祁颜若有所思地重复,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之后似是压不住心中的满腹疑虑,忽然旁敲侧击地问他,“颂唐,我听说回忆的妈妈是再嫁到迟家的?”
“是啊,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提问,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那你知道回忆的亲生父亲是谁吗,她的家庭关系又怎么样?”宋祁颜说,“你应该知道,妈不喜欢家庭复杂的女孩子,要是……”一想到回忆手腕上刻着英文字母的银镯,她的心就没来由地一阵激动。
祁颂唐见她欲言又止,像是预感到什么,问道:“姐,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室内陷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沉默。宋祁颜挣扎了许久,才缓缓道出心中的推断:“回忆,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女儿。”
祁颂唐当然知道她所指何人,罗诚岩,当年那场医疗事故的始作俑者,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他下意识地想要否定:“怎么会?”
“你还记得我刚生病住院那会儿,我们在那个人的办公室见到过一个小女孩吗?”越说下去,宋祁颜的眼神就愈加地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过往的伤疤一层一层地揭开,全身上下都是麻木的痛处,或者连痛都没有,都是恨而已,“她的手上也带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memory’这个英文单词,而我亲耳听到过她叫那个人爸爸。”
“可是,”他想劝解她,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张一合的无力感。
宋祁颜怔忡地望着自己的亲弟弟,他不可置信的神情出卖着他的心绪。“颂唐,当年那起医疗事故是在你们医院发生的,你能帮我查一查那个人的资料吗?”她临时起意。
“好。”室内的空气让人窒息,祁颂唐简直一刻都待不下去。
手刚搭上门把时,却听到里面宋祁颜又问他:“如果……如果真相就是这样,颂唐,在我和回忆之间,你会帮谁?”两难的选择,就好像是在问,当你的妻子和母亲同时掉进水里时,你会先救哪一个。
祁颂唐感受着耳边回环往复的声音,带着痛恨与绝望,这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她的生不如死,而想起回忆粲然的笑容……认真地斟酌了一下,他终是叹了口气,说:“姐,事情不是还没确定嘛!”
嘴上虽是宽慰之词,心里却疑云重重。
替宋祁颜去取检查单时,祁颂唐确实曾在罗诚岩的办公室见到过一个小女孩,两三岁的年纪,见了人也不怕生,咧嘴就送给他一个纯真的笑容,顺带着附赠了一声甜甜糯糯的“哥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印象。要是真如宋祁颜所说,回忆顶多与她年龄相仿,至于其他的相似之处……祁颂唐的脑海中蓦地出现了两张重合的笑脸,那么之前,他一直觉得与回忆似曾相识。越想越觉得心慌,趁着空当,他索性跑了一趟医院的人事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