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样告诫你的?”
狂风脸上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地开口,目光却看着悠远的天际。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啊!那熏香里的毒是我放的;那醉红楼的火也是我放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师父……”
汐汐跪着挪向师父的脚边,任地上粗糙的土石摸穿了她细皮嫩肉的双腿。
她伸出手,慌乱地抓着狂风在风中翻飞的衣襟,苦苦哀求。
狂风听了她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
沉吟一下,突然出手死死钳住汐汐那精巧的下巴,寒着眼神说道:
“徒儿,为师多年来教徒无方,竟连徒儿也要叛师了。如今,你便收拾行囊,另求高明去吧。”
一听“叛师”两个字,汐汐大惊失色,浑身如同筛糠一般疯狂颤抖起来。
叛师。
多么大的罪名,就这样被狂风这么轻易地给她扣在头上。
“沧澜。”
“晏冰。”
“玉大人。”
“芸娘。”
“五色银狐。”
狂风冰冷语气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几个人名,阴沉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冰凉的语言不带任何情绪。
……
与此同时,回到千绝峰的倾城木离,屏退了身边的弟子,自己一个人步入后院炼丹房。
用法力轻轻催动手中拿着的,刚才飘渺狂风扔给他的铜镜。
微微泛黄的镜面,再注入法力之后,慢慢浮现出一层迷蒙的水雾。
水雾散去之后,镜面之上光芒大盛。
顷刻间,便像镜面的垂直方向,投射出了一个六棱形的界面。
在这个奇妙的界面上,一眼就能清晰地看到,那是越国之前发生在某一个地方的场景。
第一个场景,越国京城郊外的一个驿站。
一个身披黑斗篷的女子被一个一身蓝衣,蓝色面罩遮着半张脸的男子拥在怀中。
片刻之后,蓝衣男子带着黑衣女子上马,快速朝着京城西面方向离去。
等两个人的人影在界面里消失,才看到,汐汐一身白衣,从一棵树后闪出身影。
铜镜没有停息,转眼便是第二个场景。
第二个场景,是京城北门外的树林边沿的官道一头。
一辆规制简朴的马车急速驶来,便慢慢停下。
马车车辕上的车夫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抬手敲了敲门板。
马车里应声跳出来一个黑衣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个抱拳飞身上树,于树尖上飞檐走壁一路远行。
这一刻,身后利箭破空,当胸射死马车车夫。
一小撮黑衣人利落地追上刚才马车中出来的年轻男子,一番缠斗,年轻男子不敌重伤丧命。
三个黑衣人火速赶回来汇报。
只见,站在原地发号施令的黑衣人缓缓拉下面罩。
正是汐汐。
第三个场景,是在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园之中。
叶然深沉,府上却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花园里摆满了酒桌,各种达官显贵携着衣衫华丽的女眷前来赴宴。
宴会很快便开始,搭建起来的舞台上,一个红衣舞娘正表演着番邦新奇的舞蹈。
谁知,那红衣的舞娘正准备钻过熊熊烈火的火圈的一刻,便执了长剑跳下舞台直直刺上首座一位大人的胸口。
好在园中护卫及时赶到,护住了这位大人的安全,捉拿了那红衣舞娘。
舞娘刺杀失败,铜镜的界面稍稍向后挪了挪。
便出现了一身黑衣,正焦急地等在院墙外的女子,汐汐。
第四个场景,是夜色中的烟柳巷。
正是烟柳巷中,醉红楼三层小楼上。
汐汐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闭上眼,双手向上,两手指尖相对。
两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渐渐拧成了一团灿烂的火球,大喝一声:
她指尖的火光变向四散开来,每一个染着的火苗都朝向不同方向,倏忽而去。
一瞬间,醉红楼中四面火光冲天,一场大火,蓄势而起!
这个场景出现之后,铜镜变像耗尽了所有体力一样,光芒衰弱了下去。
而看完了这些场景的倾城木离,面色却一寸寸凝重起来。
对照着之前凌霄下山之后发回来的情报来看。
这第一个场景,说的就是沧澜匆忙离京的原因。
这神秘的蓝衣公子沧澜,一直是应璇门这边情报联络的重要一环。
他的莫名离京,让应璇门这边刚刚编织好的人脉网络豁然终断,不得不毁掉全盘,重头开始。
原来,竟然是汐汐不知道安排了怎样一个黑斗篷的女子,把沧澜匆匆调离了京城。
第二个场景,说的是晏冰之死。
晏冰,是应璇门安排在醉红楼芸娘手边的一个得力助手。
这小子精通易容术和缩骨功,并且把两种功法发挥得淋淋尽致。
寻常人难分真假。
那一夜他明明是准备回应璇门报讯,本来秘密的行动却不知被什么人看透他的身份,一路追杀,最终丧命。
原来,下令追杀他的,竟然是同门的汐汐。
第三个场景,是玉大人寿宴被伪装成舞娘的西南刺客刺杀。
玉大人,可是应璇门目前计划中最不可缺少的一环,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原来,那也是汐汐派人干的。
第四个场景,是汐汐在醉红楼放火。
醉红楼,一直都是应璇门放置在越国京城的神秘据点,得益于汐汐的一场火。
这个据点,在越国京城被毁于一旦。
倾城木离抬起头,看向千晓峰的方向,叹息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
……
千晓峰上,飘渺狂风与汐汐的对峙还在继续。
“京城玉大人,一直负责与联系重要情报,你派人去次杀他。我让你暗中保护她,你把她害成这样。我留着醉红楼收集消息,你一把火给我烧了……坏了我这么多事,说!我还留你干什么?”
突然,飘渺狂风猛地一个转身,狠狠捞起汐汐的下巴,手上的力道瞬间加大。
“啊——!”
汐汐一声惨呼,两只眼睛如同两汪泉水,满溢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凭她对师父的了解,师父一向不愿多话。
此刻却说了这么多,显然是暴怒到极致了。
“师父,我知道错了,师父!师父,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是……不要……不要赶我出师门啊……”
汐汐的脸被钳制在狂风手里,下巴被紧紧地抓着,一张小嘴只能半张着求饶,声音愈加凄厉。
听到这里,狂风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整个冷峭的脸上涂上一层嘲讽的意味。
豁然间松开汐汐的下巴,无比嫌弃地转过身,背手立在她面前。
汐汐下巴上的钳制猛地一松开,便像被剔了骨头架子一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飘渺狂风迎着远处吹来的风,深色平静地问道:
“哦?是吗?那么。我要你,还债。”
汐汐瞬间惊呆在原地,仰着头,看着面前的师父。
她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对上的是,师父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的双眸。
一瞬间,便愣在那里。
“徒儿。她是你害的,你要还债。”
突然之间,汐汐感觉,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的空白。
忘了争论,也忘了挣扎。
更忘了一向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自己,该维护自己那从来都是弱珍宝的尊严。
那出身高贵,性情高傲的尊严。
似乎是,自从遇上了他飘渺狂风之后,就再也没了尊严吧?
没了自信,卑微地爱着他,却得不到他任何的回应。
如今。
而,如今。
他却要为另外的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来牺牲掉自己。
汐汐慢慢闭上了苍白的双唇,不再说话。
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如同一个骤然破败的木偶。
曾经,由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提着线,提着心。
完成他的要求,他的任务,他的指令。
如今,他却放开了所有的牵线,任由自己破败的扔在地上,任身边上来的陌生人把自己拖走。
拖得离师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而,师父。
她最爱的师父,她心心念念,把一颗心都给了的那个师父。
直到身影在眼前消失,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师父啊。
你曾说,人不可有私心。
你敢说,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师父啊。
你曾说,你这一生不会为任何人动心。
你敢说,你没一丝一毫的对她对心吗?
师父。
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了,你所爱的人。
终究不是我……
不是我。
为什么是她?
不是我。
也绝不可以是她!
慕容越。
你就等着死吧!
当汐汐那凄厉的嘶吼惨叫,响彻整个千晓峰的时候。
飘渺狂风就一直站在原地,冷静的,像一尊雕塑。
动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他的脸上出奇的一片平静。
他早已不记得。
自己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冰冻的呢?
无情,不懂多情苦。
……
那是很多年前,狂风去洛依国执行任务。
在女帝的欢迎宴会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子。
那时的汐汐作为洛依国的公主,纵然骄纵,却不会如此狠心的残害世人。
一身白衣,纵马驰骋,还会为了被马惊吓了路人而自责不已。
如今。
跪在地上,却口口声声说着,都是因为爱他。
因为爱他,设计调离了沧澜公子。
因为爱他,杀害精通奇术的晏冰。
因为爱他,逼迫走了忠心的芸娘。
因为爱他,烧了情报基地醉红楼。
因为爱他,毁门主的爱侣越姑娘。
爱一个人,就要如此改变自己的初衷吗?
爱一个人,就有理由来伤害更多的人么?
狂风摇了摇头。
“痴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