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营地被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没有人说话,孩子们不安地呆在父亲瑞蒙的身边,注视着不远处的黑暗中,那一个魁梧的身影。
瑞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眯着眼睛,似乎已经快要入睡了,但尾巴却不时摇晃,只有妻子依贝娜才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那个叫西姆的雄狮一个人孤独的坐在一旁,虽然高傲,眼神却也不时游移。
看来今夜谁都别想睡觉了。
依贝娜站起来,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径直向营地的小树林走去。
在那里,卡妮正在焦躁地等待着,她走来走去,不时抬头张望,紧张之中又带了一丝不顾一切的执固。
当依贝娜的身影刚一出现,卡妮就急切地扑了上去,匍匐在依贝娜的脚下道:“族长,姐姐,请愿谅我没经过族人的同意就把西姆带来,但我的确是情有可原的。”
依贝娜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让卡妮打了个哆嗦。虽然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亲姐妹,但她不得不承认姐姐依贝娜要比自己强大的多,从小她就是卡妮学习的榜样,不管是身体条件还是技术战略,她都要比自己强大的多。所以卡妮也心甘情愿跟着姐姐走,一路从童年走到现在,依贝娜当上了狮群的族长,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出生入死,服从她的指挥和调遣。
在她心里,依贝娜不仅仅是自己的姐姐,更是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依贝娜的地位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狮王瑞蒙。现在,她一路追随的姐姐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卡妮的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她缩成一团,差点瘫在地上,但想到西姆,她只能强撑着说下去:“西姆他救了我,他······”
“卡妮。”依贝娜低叱了一声,立刻让卡妮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依贝娜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说:“你也知道一只与我们没有丝毫关系的陌生雄狮对狮群意味着什么,竟然敢还擅自把他带到营地来,你的脑子变成浆糊了吗?在草原上生存是多么不易,丝毫大意不得,你难道是想让整个家族都因为你的失误而遭受颠覆的命运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却都像打雷一样一下一下打进卡妮的心里。
“不,我绝对不想这样想的,请相信我,姐姐,我宁可付出我自己的生命,也不想给家族带来一丁点儿的麻烦。”卡妮的眼泪涌了上来:“可是西姆不会伤害族人们的,他救了我,是我恳求他留下来。他要去追击杀死他兄弟的仇人,但那是一个狮群呀,我不想让他去送死,再说我们只有瑞蒙一个雄狮,力量太单薄了,什么时候才能繁荣我们的家族,什么时候才能夺回我们的卡布莱特呢?让西姆加入正好可以壮大我们的力量,瑞蒙有了合作伙伴,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卡妮说的事,在非洲狮的世界也不是不可能,通常一只雄狮的力量太单薄了,如果他们没有亲兄弟的话,就会尽量找到其它需要同伴的雄狮,结为同盟,一起打拼,而共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维持终生。
卡妮充满希望地看向依贝娜,却发现自己的姐姐没有一丝动心,她冷笑地看着卡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听着,我们不需要新的雄狮加入,让他走,马上。”
“为什么?”卡妮忍不住问道:“有他加入对我们是有利无害呀。”
“他会让你后悔莫及的。”依贝娜说。
“不可能,如果他要害我,我早就死了,还用等到现在吗?”卡妮哀求道:“姐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求你,请你让他留下吧。”
依贝娜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卡妮绝望了,慢慢跪倒在地上。这时依贝娜突然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卡妮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她支起耳朵听了听,又嗅了嗅风吹过来的味道,确信姐姐感觉到的没有错,是有人正在靠近。
姐妹俩立刻掩护好自己,潜在草丛里向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摸过去,大约百米开外,几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眼前。卡妮一看之下,立刻认出他们与之前的偷猎者如出一辙,当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枪时,卡妮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就要长啸,向营地里的族人发出警报。
一旁的依贝娜突然按住了她,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然后带头向后撤去。两人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自息的离开,鬼鬼祟祟的偷猎者毫无察觉。
离开一定的距离,依贝娜确定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才低声对卡妮说:“一共五个,看样子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的营地,不要惊动他们,先回去与瑞蒙商量了再说。”
卡妮此时已进入冷静的战前状态,与刚才无助的她判若两人。她们一起快速而无声的潜回营地,告诉族人们发现偷猎者逼近的消息。
孩子们一阵慌乱,他们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却都听说过偷猎者的可怕。瑞蒙把孩子们推给依贝娜和卡妮说:“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营地,你们带着孩子呆在这里,我去收拾他们。”
“不,你不能去。”依贝娜和卡妮异口同声地说,他们只有瑞蒙一只雄狮,可以说瑞蒙就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那整个家族就全完了。
“他们虽然没有利齿和爪子,但有枪,你不能去送死。”依贝娜说。
“但我是整个家族的守护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入侵不管。”瑞蒙坚定地说:“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不行。”依贝娜拦住了他:“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击败入侵者,而是如何避开现在的危机。”
“但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营地,就会发现我们的痕迹,那这里从此永无宁日了。”说到这里,瑞蒙神色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还有,身为整个家族的狮王,如果眼睁睁地看着有入侵者却不出击,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我还怎么统领我们的家族?”
瑞蒙和依贝娜很少发生争执,两人这次却都无比固执,谁都不想改变自己的主意。孩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就算是卡妮也不敢冒然插话。其实这两人的想法都很好理解,依贝娜是从最实际的利益出发,而瑞蒙则有他自己身为狮王的原则和骄傲。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去。”
大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是雄狮西姆。西姆向前走了两步,走出黑暗,站到大家面前说:“还是我去吧。”
瑞蒙看着他冷冷地说:“不,这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插手。”
在这个原则上,依贝娜也持同样的意见,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卡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真是与想像中的情况一模一样,明知自己不会被轻易接纳的西姆苦笑道:“他们一定是寻着他们那三个同伴的踪迹跟过来的,这样算起来还是我把他们引到这里的,所以也应该由我去把他们引开。”
瑞蒙和依贝娜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不行,他们有枪。”卡妮下意识地说。
“有枪也没有问题,你忘了我已经和偷猎者较量过了?”西姆微微一笑,看向依贝娜,似乎明白依贝娜才是这里最终的决策者:“时间紧迫,不要再争了。”
瑞蒙皱了皱眉头,卡妮还想再说什么,依贝娜挥手打断了她看着西姆问:“你真的要去引开他们?”
“是的。”西姆微微一笑。
“你要想明白,这是很危险的,而且就算你真的引开了他们,我们也不会接受你进入狮群,如果你受伤或死亡的话,我们也不会帮你的。”依贝娜冷冷地说。
“姐姐。”卡妮吃惊地叫道,她觉得依贝娜太过冷酷了,西姆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现在他主动要求承担这么危险的任务,完全是为了整个狮群呀。
依贝娜不为所动,依然冷冷地看着西姆。西姆神色不变,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又转头对卡妮说了一声放心,转身跃入黑暗中。
卡妮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依贝娜转过身深深地看着瑞蒙说:“请原谅我现在无法体谅你的心情,家族需要的是能屈能伸的守护者,因为这是在草原,生存才是一切的前题。”
她说的没错,尊严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死亡是没有丝毫尊严可言的。瑞蒙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去探查一下情况,你们带着孩子们躲一下。”
“父亲。”阿坦忍不住喊道:“我······我可以帮您守护家族的。”
“我也可以。”孩子们都喊着。
瑞蒙、依贝娜和卡妮转头看着他们,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瑞蒙难得温柔的用手轻轻拍了拍阿坦的头对他们说:“再等等吧,等你们长大了再说。”
“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怕的。”阿坦说。
依贝娜淡淡一笑,揪住阿坦的后颈说:“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个,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躲一下。”她转头深深地看着瑞蒙说了声小心,就带着卡妮和孩子们遁入草原深处。
瑞蒙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收起脸上温柔的笑容,立刻变得阴鸷起来,全身上下弥漫着恐怖的杀意。
西姆穿过营地旁的小树林一路向西而去,他的速度并不快,保持着均速前进的方式,没过多久,他就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树丛间黑影晃动,应该是有人跟上来了。
西姆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向前跑,后面的脚步声时有时无,听声音应该有四、五个之多,看来依贝娜计算的人数没有错。前面再跑两公里就是岩石区了,那里地形复杂、怪石嶙峋,不熟悉地人进去百分之八十都会迷路,西姆刚来时在那里也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摸透。
现在,那里就是西姆选择的战场,敌人的数量比他多,又有可怕的武器,很难对付,但如果能把他们引起岩石区,分散开来就可以各个击破了。
抱着这样的目的,西姆走走停停,与偷猎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为了让他们能跟得上,他有几次甚至让他们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这个距离是会被枪击中的,险险躲过几次后,西姆的鼻子上也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
目的地终于到了,西姆回头张望了一下,轻吼一声冲了进去。里面果然岩石重重、形状怪异,在黑夜中犹如鬼魅,西姆的身影在岩石中一闪就不见了。
偷猎者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片岩石区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他们跟在西姆的后面走了进来,就立刻失去了他的踪影,领头的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失措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队友。
一个领队模样的大胡子拨开旁边的人走上来问:“怎么了?”
“失去目标了。”前面的人摊开手说。
大胡子走到前面蹲下观察着地面,这里几乎全是岩石,根本留不下脚印,也闻不到什么味道。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放弃地站起来打量着四周,片刻后,他用自己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大家说:“这片是岩石区,地形复杂,再追踪下去会很困难,但我总觉得它没走远,可能就藏在哪块石头后面。我们要继续追下去吗?”
“都已经追了一夜了,这样放弃真不甘心。”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说,其他人也附和着。
“那我们就追下去,从它的速度看它应该是受伤了,跑不远的。”大胡子说。
他们握紧手里的枪准备行动,大胡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嘱咐道:“大家跟紧了,别落下,还有,小心点儿。”
“头,这种事大家又不是没经历过,你怎么今天罗嗦的像个娘们儿似的。”一个小个子吆喝道,大家哄笑了起来,大胡子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儿不正常,笑骂了一句往前走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共五个,站在石头后面的西姆默默地最后一边确认着走进来的脚步声,冷冷地一笑,转身跃进黑暗里。
黑夜中,岩石区浓雾弥漫,视野模糊,一块块形状怪异的岩石犹如索命的恶鬼般俯视着闯入的偷猎者们,不时有奇怪的叫声响起,如泣如诉,气氛诡异。
地形太复杂了,几个人转来转去都找不到西姆的影子,反而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岩石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把他们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小个子端着枪走在最前面,他猫着腰贼头贼脑地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没人了。这可是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情况,小个子愣了一会儿,试探地叫道:“队长?队长?你们在哪?”
除了呜呜怪叫的风,没人回应他。
小个子有些害怕了,他怯怯地看了看四周,调过身往回走。还没迈开步子,一声尖利的惨叫突然响起,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枪声,只是这些声音都非常短暂,小个子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又突兀的消失了。
岩石区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的背后却弥漫着浓浓的死亡的味道,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出事了,还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汗水顺着小个子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可惜已经晚了,两个同伴以怪异的姿势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如同被玩坏的玩具娃娃一般。他们一个喉咙被撕碎,一个肚子被开了膛,地上鲜血淋淋、内脏横流、惨不忍睹。
看到这个景象小个子第一个反应就是忍不住吐了起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扔掉枪弯着腰,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这时他的另一个同伴也赶了过来,看到这种情景吓得腿都软了,一边后退一边捂着嘴尖叫道:“上帝啊!上帝啊!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我受不了了,快让我出去······”
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笼罩了过来,两个人却茫然不知,依旧沉浸在恐惧与失控之中。
看来这两个也逃不掉了,西姆冷冷一笑,向两人扑去。
“闪开!”关键时刻,大胡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吼一声,紧跟着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小个子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就觉得头顶一阵疾风掠过,再抬头时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同伴怎么跑到前面去了,刚想出口询问,那人已经噗地一声倒在地上,就像半截没有生命的木桩一样。
小个子意识到什么,呆呆地看着,这时大胡子冲上来揪住他吼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说完,他揪着小个子转身向后跑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西姆在一块石头后面坐了下来,低头看着腹部的伤口,那里慢慢有血渗了出来,那是刚才他进攻时被大胡子的枪打中的。本来可以一下子解决两个,结果竟然受了伤,所以只能匆匆地杀死了一个就躲了起来。
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西姆按了按,里面没有异物,伤口也不深,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考虑要不要追下去。这里虽然留不下脚印,但刚才那个大胡子开过枪,顺着火药的味道是可以很快找到他们的。这样就要马上行动才行,因为草原上的风很快就会把一切都抹得了无痕迹,晚了就找不到了。
西姆站了起来,他感觉有点儿晕,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看来要快点儿解决这件事才行,他跃出藏身处,向偷猎者逃跑的方向追去,行动敏捷,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追出没多远,西姆就发现了目标,但奇怪的是只有小个子一个,那个大胡子不见了。也许是走散了吧,西姆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卡住了小个子的去路。
小个子停了下来,恐惧地看着西姆,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西姆慢慢向他走去,他就一步步地后退,手中好像端得不是枪,而是根烧火棍一样。
“队长。”小个子轻轻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
“队长。”小个子又叫道,声音颤抖着,已经带上了哭腔,可惜还是没有人回答。小个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刚才队长和他说好了,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碰到雄狮就一起攻击。现在看来队长是把自己给涮了,让自己当了他的掩护,当成引诱狮子的诱饵了。
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乱想了,西姆才不管他们有什么计划,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吓破胆的小个子已经无路可逃,举起枪胡乱开了一枪,手已抖得瞄不准了。西姆对此早有准备,一闪身避了过去。此时一人一狮已经离得太近,再开第二枪显然已是不可能,小个子只好真的把枪当成烧火棍抡了过去。西姆哪里把这个放在眼里,他轻轻一扑,就把小个子扑倒在地上,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传进了西姆的耳朵,他抬起头一看,大胡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对面的石头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西姆所站得地方正好在他的射程之内,西姆已经没有时间闪避了。
完了,看着大胡子扣动扳机,西姆的脑子里只闪过这两个字。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子弹穿过自己身体的感觉。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那种想像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不对呀,西姆急忙睁开眼睛,发现大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在他的身边,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正在沉默地看着自己。
是瑞蒙,西姆知道自己安全了。面对瑞蒙深沉的目光,他慢慢昂起了自己的头。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瑞蒙跳下石头来到西姆的面前。
“回去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