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些时候,凌管家果然将养胃的方子送了来,说了是七夜医的亲笔,足足有五张宣纸,写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的确是用了心费了功夫。
颜竹黎道了声谢,令榕柳从房里拿了碎银子打赏他,坐到窗前,将那五张纸拿在手中翻看。
一页页行书写得流利大气,字迹清楚,交代细心,俨然是为人师的口气,颜竹黎看着心里头暖暖的,片刻时分就拈过五页。
这是颜竹黎才发现,这幅身子一目十行,倒背如流,居然还有这样的特异功能。
她随即便唤来榕柳,将一些食物禁忌告诉了她,顺便特意叮嘱道:“你小姐我胃不好,你可别把什么可以吃的不可以吃的全部混着了。”
榕柳惊讶地,看着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是胃不好,不是挑食?”
颜竹黎嘴角轻抽,无奈地范文:“榕柳,你说说,你跟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榕柳扳扳手指道:“好多年了,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旁服饰呢!”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胃不好呢?”颜竹黎继续问。
“小姐您自己说您挑食啊。”榕柳甚是不解地看着她,“又没找大夫看过,谁知道呢?”
颜竹黎沉吟了半晌,没有纠结这个话题,又问:“那偌萄陪了我多久?”
“偌萄是您去耀城时,大夫人指给您的啊,您不记得了吗?她原先不叫偌萄,是您给她改的名。”榕柳纳闷地回复着。
这些事,颜竹黎都没有问过,怕的就是榕柳怀疑。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挑食。”她打消榕柳的疑虑,叹了口气,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便也习惯了,而偌萄跟我不久,我以为她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唉……”
榕柳一边摇着头,一边真切地说着:“小姐去耀城前,膳食都是若姐姐安排,我们并不知情,若姐姐走后,我们也是按小姐的口味习惯来,只以为您是挑食罢了,您也没有直说,向来我也是惭愧万分。”
若姐姐?这又是谁?
颜竹黎心中疑惑,假意一叹气,道:“唉,可惜她走了啊,我还挺想她的。”
榕柳趁机问道:“小姐,既然你这么想她,当初又为何要赶若姐姐走啊?其实奴婢并不相信若姐姐偷了您的东西。”
颜竹黎心中微动,原来这个不知名的若姐姐是偷东西被赶走的,当下心中便也清楚,不再接话。
榕柳见状,也不敢再谈这个话题,闭嘴不言。
第二日一大早,罗侍郎一家就来颜府做客。
颜敬谦是个明眼人,赶紧叫平日里不待见的颜竹黎去议事厅。
他知道,罗家这是答谢来了,若是颜竹黎不在,他才不好交代了呢!
颜竹黎今日穿了件蓝色的长衫,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不伦不类,却被她驾驭得极好,只是不似千金小姐,更像是书生之女,内涵丰富。
颜竹黎上前给罗侍郎和罗夫人敬茶——这茶并不是白敬的,一来,她是晚辈,这茶是她的本分;二来,罗家送了不少答谢礼过来,于情于理她都该敬这杯茶。
罗侍郎是个俊朗的白面书生,岁月令他多了份成熟,而罗夫人面相温婉秀丽,似乎是不怕时间的雕刻,美貌依旧。难怪能生出罗亦竹这个女儿。
两人看到颜竹黎毫不似千金的打扮,都面露怪异,互相对视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侍郎大人、夫人请用茶。”颜竹黎上身挺直,唇角含笑,一步一步朝高座上的两人走来,缓缓弯膝,奉上热茶。
脚步无声,衣衫不动,端的是礼节齐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这内涵一看就是教养深厚的大家闺秀啊!
罗侍郎与罗夫人都默契地对望一眼,心中略有吃惊。
原先看她穿衣服如此随便,现在倒出乎意料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接过热茶,轻泯一口,罗夫人便叫颜竹黎坐到身边,向颜府人道过谢后,细细与她说起话来。
罗亦竹陪在一旁,笑着陪颜竹黎聊天。
颜竹黎言简意赅,口齿却十分伶俐,言谈举止,丝毫不像坊间流传的废物之名,令罗夫人与罗亦竹都颇为震惊,惊疑不定,这么聪明的女娃娃,若是什么都没学过,那倒可惜了。
只是当着颜敬谦和大夫人的面,她们自然不好问这个问题。
颜玥绮坐在另一边,看到颜竹黎与罗夫人、罗亦竹说得上道,心中酸酸涩涩的。
她想过来说几句,可又不敢,不由纳闷,颜竹黎胆子就怎的这么大,又这么好运气?
一番闲聊后,罗夫人拿出烫金的红色请帖给大夫人,说道:“明日在府中摆下宴席,请你们一定赏脸过去,三小姐和五小姐,我家亦竹与你们投机得很,你们一定要过来,亦竹一人在家中也是无聊得很。”
颜玥绮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暗自骂道,投机个鬼啊!就看到你们在和颜竹黎说话,和我说的不超过五句!
颜玥绮去不去,罗夫人心中自然都无所谓,说出颜竹黎的名字,就是怕大夫人不带她过去,毕竟颜竹黎名声不太好,在家也不太受宠。
颜竹黎笑着应了,心中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那么,乔牧秋一定是会去的……
颜竹黎正想得自在,突然,她感觉前裙被人一脚踩住,若是一般人,怕会收不住脚而摔个跟头,便此出了洋相,但颜竹黎又是何许人等?她硬生生稳下身形。
待她稳住后,那只却又脚悄无声息地离开。
颜竹黎已经送罗侍郎和罗夫人到了议事厅门口了。
她一侧脸,看到大夫人和颜玥绮都站在身边。
大夫人微一皱眉,淡淡地说道:“阿绮,到一旁去一点,腿伸这么长,险些将我绊着了。小心一点。”
罗夫人好奇地投过来一眼。
颜玥绮脸一红,心中有怒气,她当着罗夫人的面这么说,是指她没教养吗?
颜竹黎心中冷冷一笑,并不言语,笑看这一场好戏。
几人刚走出议事厅,大夫人猛地尖叫一声,“啊”地弯下了腰,没承想,这一弯腰,她更是受不住地一跤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脚,额头豆大的冷汗渗渗直流,样子甚是狼狈。
突然的变故,将罗侍郎和罗夫人都吓住了。
“你怎么了?!”颜敬谦声音拔高,愤怒地问道。
看着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大夫人,颜敬谦怒火直冒,这个妻子,真是丢尽他的脸了!
“我……”大夫人无限委屈,忍着泪没有流出来,眼前白花花的。
她的脸也丢光了啊!尤其是被颜敬谦如此喝斥一句,往后在罗夫人面前,她还哪里抬得起头?
她抱住脚的手腕,缠紧白布,还是上次的伤未完全愈合,看在颜敬谦眼里,却是天大的笑话和讽刺,额头青筋都不由露出来了。
“唉哟,母亲,您快起来。”颜竹黎一脸惊慌地跑到她身边,蹲下来就去扶她,担忧地说着,“大太阳晒着,这地面很烫,小心烫伤了您。”
说话的功夫,她已迅速从大夫人脚面拔出一根银针,手腕轻转,染着血的银针便刺在自己腰带内侧,无声无息,仿佛那根银针从来不在一般。
大夫人咬了咬唇,任由她扶了起来,脸色发白,身子颤颤。
罗夫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温温柔柔地说道:“夫人身子不好,就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回去吧。”只是心里对颜竹黎的好感却又升了一层。
这大夫人显然不怎么待见颜竹黎,可从刚才便可看见,颜竹黎对她母亲倒是有真心的,倒是个孝女。
颜敬谦铁青的脸微微一缓,笑道:“她前些天伤了手腕,身体还没复原,夫人您先回厅休息。阿黎,阿绮,跟我送罗侍郎和罗夫人出府。”
他连看都不再看大夫人一眼,伸臂示意罗侍郎先行。
颜玥绮满是不解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心内却窃喜了一下,跟上颜竹黎,将罗侍郎夫妇送走。
客人一走,颜敬谦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大步朝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颜玥绮看了眼颜竹黎,打发下人散了,低声问道:“母亲刚才怎么了啊?”
颜竹黎弯唇一笑,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反问道:“五妹,刚才母亲说了你一句,是不是嫌你的腿伸得有些长,差点绊着她了?”
颜玥绮眼底划过愤色,不平地道。
“刚刚出厅的时候,有人在我裙底踩了一脚,显然是想让我摔倒出丑,然后,母亲就说了你一句。”
颜玥绮的表情立刻化为震惊,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我根本就没有伸腿!三姐姐,你可千万别怀疑我啊!”
颜竹黎叹气,这个颜玥绮,也真是够蠢的,似乎还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她懒得浪费时间,直接说道:“那只脚踩上来的时候,我朝她的脚背射了一根针,走不了几步就会痛起来。”
颜玥绮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低声道:“原来是她!她是故意的,想让你误解我!”
颜竹黎轻笑了一声:“可惜,我没有给她误解你的机会。但是,母亲这样拿你当枪使,真是令人心寒啊。”
颜玥绮死死握住拳,怒气和恨意在胸间激荡,她不喜欢大夫人,现在,更是恨她了!
再想到,颜竹黎现在的手段越来越高了,幸亏自己没有存害她之心,否则,今天躺在地上、丢尽颜面的就是她颜玥绮了!
颜竹黎之所以告诉她全部,便有震慑她的意思,她缓缓笑道:“五妹,还记得答应姐姐的那件事吗?”
颜玥绮看着她,点了点头。
“嗯,现在,该用你了。”颜竹黎的笑容如笼了一层烟雾,看不清,却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