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袭月又磕了个头,“请容臣女问姜三一个问题。”
“好,朕恩准。”
萧袭月走到姜三面前,脚步因为腿上鞭伤而有些不稳。姜三眼神闪躲,心虚得满头大汗,抖个不停。
“你说当夜是听见赵侧妃船头吟诗,所以才起了色心玷污杀害,可是?”
“是,是、是。”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并不是站出来一拍胸脯说自己杀了人,你就能担下罪名、瞒天过海!”
萧华嫣听了萧袭月的问话,嘴角弯起笑意。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就是这么个没营养的问题。证据?她早有准备!
“有,我有!”
姜三在怀里掏来掏去,掏出一块姑娘家的手帕来。
“就是这块手帕?”
“是,就是这块,当时侧妃娘娘拿在手里,模样翩跹美丽,草民、草民一下子就猪油蒙了心……”
“该不会是别处找来凑数的吧。”
“不不不,就这的的确确是侧妃娘娘之物。”
萧袭月点点头。
“那你也应该听见赵侧妃念的诗了?”
“听见了,听见了。”
“那你把手帕上的诗念来听听。”
姜三想了想,对着手绢儿结结巴巴念道:“清风,拂柳柳翩翩,月下娇娥,影孱孱,问君秋来,何时归,把书递问……递问……”姜三一个字一个字的挨着念,诗句还没念完,却发现手绢上的字不够了!
萧袭月冷厉呵了一声:“是不是少了几个字?!”
“这、这……”
萧袭月一把扯过手绢,朗声念道:“‘大漠长烟落,帐中清酒浑。风沙夹热血,烽火祭英魂。’陛下,这上面写的是臣女祖父萧国忠的军中诗,根本不是姜三背的那首!他撒谎!而且姜三……根本不识字,更不可能听赵侧妃念诗!侧妃娘娘也不是他杀的!”
文帝乍然被勾起了强烈兴致,让太监把手帕呈上来一看——
“果然是军中诗!”
萧华嫣脸色一白,腿下一软差点站不住。什么时候被掉的包,她明明让人把赵侧妃的手绢塞到姜三怀里的。
萧华嫣强撑住道:“四妹,你也说了,姜三不识字,他听错、记错了都是可能的!因色而杀,凶手除了姜三还能是谁!”
萧袭月却是轻笑了一声:“大姐这般着急的肯定姜三就是凶手?”
“我……”萧华嫣气结语塞。满场人目光一下全部集中在了萧华嫣身上,犀利、怀疑、探究。陈皇后对着萧袭月眯了眼,方才注意一直集中在萧华嫣身上,完全忽略了这个沉默的女娃。看她身形虽纤弱,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沉稳不惧、临危不乱。一个庶女,对着天子、皇后竟然分析得条条是道。连萧华嫣这样郑国公府的外孙、将军府的嫡长女都紧张害怕,她竟然还如此沉着……
陈皇后在审视打量萧袭月,却并不知道这副纤弱的身躯里,进驻的是个曾经戎马南北、凤临天下生死两生的女人。
萧华嫣稳了稳气:“我只是以事实说话。四妹不要混淆视听、胡乱猜测!”
萧袭月瞧着脸色发白的萧华嫣,缓缓道:“事实?好,咱们就来看看‘事实’!”转而屈膝一跪,俯首对文帝禀告:“臣女请求陛下容臣女带上几个重要人物上来。”
文帝自萧袭月出场,是越听越兴奋了,比看宫女妃嫔唱曲儿跳舞有趣得多。
“恩准,你快带吧。”
萧袭月回头看向殿外,众人视线一并看去,四个满身补丁、青灰布衣的平民百姓被侍卫带进来,一老两少、一农妇。
姜三惊恐非常,对着那老少四人语不成句。“娘……狗儿……”
赫然就是姜三的家人老娘妻儿四口。
“姜三,你敢当着你亲娘妻儿的面,说是你杀了赵侧妃吗?”
没想到姜三还是条硬汉,被逼到了极致之后,几经犹豫,含着一汪热泪反而一口咬定:
“是!是我杀了侧妃娘娘,就是草民!我见侧妃娘娘貌美如花,上船的时候就起了歹心!后来嫁祸给世子,凶手就是我!就是我!”
有人答应了他,只要他认罪,他家人就能一辈子富贵。
萧华嫣大松一口气,心头略带得意的盯着萧袭月,却见萧袭月并不慌张。陈皇后一直不做声、静观萧府两女之斗,此番也有些坐不住了——那萧袭月不简单,再这么诈下去,恐怕有变!
果不其然,下一刻,萧袭月凑到姜三跟前:
“你以为,你承认自己杀了赵侧妃,就能保你家人荣华富贵?这件事就能结束?”萧袭月声音陡然凌厉,“你若杀了赵侧妃,你以为侍郎大人和三皇子会放过你家人吗?我保证,你死之后不出七日、你全家四口便会被杀人灭口、比侧妃死得更惨!”
姜三已被萧袭月一席话吓得瘫软在地、几欲崩溃!同时只听殿上茶具哐啷一声被摔碎一地,陈皇后大怒从凤椅上站起——
“放肆!天子面前岂容你随意污蔑朝廷重臣、皇家子嗣!!来人,把逆女萧袭月拖出去杖责五十!”
陈皇后终于出手,杖责五十,等于杖毙!
立刻间冲进来六个侍卫将萧袭月压制跪在地上,欲拖走。
陈皇后喧宾夺主,文帝被忽略在一旁微微不悦,却不敢说破。
一番曲折起落,萧华嫣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心口,冷眼对上萧袭月不屈的眼神,挑衅——看吧,皇后也帮着我……还妄想跟我斗!
萧云开默不作声、并不求情,满殿人,除了秦誉双手紧抓着椅子扶手、向来冷傲的眸子出现几分紧张,其他的,没有一个替她求情、着急!萧袭月扫了一遍众人,最后落在陈皇后身上,平静道:
“皇后娘娘,您,不能打我。”
陈皇后闻言更怒:“还反了?本宫堂堂六宫皇后,还打不了你这不忠不孝的区区庶女了?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打!!”
萧袭月被侍卫粗鲁的往殿外拖。
“给本宫重重的打!”
陈皇后说完,对上萧袭月看她的目光,充满侵略性而毫不屈服,看得她浑身不舒服!此女不可留!
“谁敢打哀家义女!”
太后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满殿人具是一震!陈皇后心头咯噔一声,倒是文帝略一喜。
立刻殿外走进宫女太监十数人,簇拥着为首的凤服朝珠的高太后,威严不苟言笑,看尽北齐争斗而异常锋利的眼睛,目光落在被压制在地的萧袭月身上,略软了一分语气,弯腰伸手去扶:
“袭月,可伤着了?”
萧云开目瞪口呆,萧华嫣如遭惊雷轰顶!义女?太后何时收了那贱婢当义女?!
陈皇后也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惊愣了片刻,太后到底盘踞后宫几十载,亲历三朝,虽然薄暮,但表面上她也不能忤逆,立刻恭敬了几分。文帝连忙命人摆椅伺候。
高太后不悦的哼了一声,其威严可怖,立刻满殿鸦雀无声,只听见萧袭月站起来,跟随太后身侧走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
“皇后,天子面前,岂容得你发号施令!皇室宫规,哀家看你是白读了!”
陈皇后眼中有恨色,却不敢顶嘴。
“太后教训得是,臣妾知错,回去自当将宫规再熟读百遍、绝不再犯。”
文帝总算不被压制,高兴的迎了太后上座。“母后何时收了那萧府四女为义女?朕怎么没听说。”
“就前些日,哀家瞧着这女娃娃忠孝可心,懂事乖巧,哀家也老了,深居后宫寂寞得紧,便收了个义女。”
“忠孝可心”,太后一言,一下子变把之前那扣在萧袭月头上“不忠不孝”的名头给否了去!谁还敢骂她不忠不孝?岂不是明摆着打太后的嘴巴!
殿中,萧府、宣平侯府一众人背心已被冷汗湿透,施景蟠直感大难临头、离死不远!先前的得意,早化为乌有!
太后坐定,道:“继续审,哀家也听听……”
接下来,姜三怕罪及家人,当场咬舌,死无对证。
萧袭月拿出一纸血书,言,正是从赵月柔身上搜出来的,叫了赵侍郎来看。赵侍郎失声痛哭,笃定就是赵月柔的笔迹!上面记载着她的死因和遗嘱。施景蟠将她侮辱,后含恨自杀而死。施景蟠百口莫辩,秦誉愤起责骂,文帝将施景蟠除去侯位世袭资格,杖责二十,以还赵月柔公道、慰三皇子痛失爱妃之情。
而笃定姜三是凶手的萧华嫣,在萧云开求情之下得已免罪。
“小女自小生在闺阁中,虽然读书万卷却只是纸上谈兵,判案难免有差错,还请太后娘娘、圣上看在小女年幼、看在老臣半身为北齐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小女的无知吧!”
萧云开卑躬屈膝跪地求饶,萧华嫣含泪跪在老父身边,“求圣上、太后娘娘饶了华嫣吧,华嫣只是为侧妃娘娘不平,但没想到帮了倒忙,求皇上、太后恕罪!”
说得轻巧,往大了说是欺君,往小了说便是年幼说错。
太后重哼了一声。
“读书是好事,但是学问不是拿来卖弄的!!有才无德,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烂漫的好!”太后说完,语气稍缓,对萧袭月道,“袭月啊,你说了半晌话,嗓子想必干得紧,谭嬷嬷,赐茶。”太后前后语气对比,喜恶已显而易见!
“谢太后恩赐!”萧袭月跪地磕头,颈后乌发散开,露出后颈三道狰狞血痕!
太后眉头一皱:“你这鞭伤从何而来?可是谁虐待了你?!”
“……”萧袭月咬唇,犹豫着不敢开口。
太后面色一凛:“你只管大胆的说,有哀家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