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漠雨总是能在黎明前到达下一个绿洲,一路上甚至没有遇到一个有虚沙的沙坡。但她的身体却是越来越虚弱,一个人勉强骑在骆驼上。心脉本就断了,虽服了逆天之药,还是渐渐耗尽了心神。
云舒想要的答案,她也一直没说。每当云舒看到漠漠乖巧的模样,就忍不住会心酸,这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人生波折,却因了漠雨的过度保护,而保持了善良纯真的本性。或许漠雨说的对,漠漠不应该从小活在仇恨当中。
当遥遥看到沙漠尽头的村落时,漠雨再也支撑不住,从骆驼上摔了下去。李言智忙下了骆驼抱起了她,云舒将水囊里的水灌进她的嘴里,又喂了几颗禄王送的药。虽不知有没有效,最起码是雪山圣莲所制,大抵能起到一些作用吧。
等了片刻,漠雨悠悠的睁开眼睛,话还未出口,一口鲜血却喷泵而出。红色的血液,染在石榴红的衣裙上,像是衣服哭泣的泪痕。云舒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血液,那血却似绵延不断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净。
漠漠在旁边,无助的流着眼泪,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漠雨的裙角,生怕他的“姐姐”会消失一般。
漠雨威严的看着漠漠,气若游丝的嘱咐道:“漠漠,姐姐生病了,要去很远的地方治。你要乖乖的跟着哥哥姐姐们,好好的学习本事。要记得,男儿流血不流泪,无论何时,都不要再哭。”
云舒用指甲狠狠的抠着掌心,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让漠漠怀疑。看着漠雨红光满面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只是受了轻伤,却不知她已是回光返照。
月影渐渐在天际没了身影,只余下一颗若隐若现的星子在天畔。漠雨若有所思的仰头看着那颗星,喃喃道:“他最喜欢我穿着石榴红的衣服他说我像沙漠的月一般漂亮他说他愿意永远做不离不弃的猎户星他说他愿娶我做他唯一的妻子,虽然他的女人很多他还说”漠雨似是要回忆尽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一直自言自语着那个人说过的甜言蜜语,那人与她的曾经。
云舒冲李言智使了个眼色,李言智叹息一声,点了漠漠的睡穴。漠漠闭上了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漠雨,告诉我,漠漠的父亲到底是谁”云舒见她呼吸急促,恐她无力支撑,忙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男子,跟他没有交集,但看到漠雨的凄惨模样,却是恨毒了他。听漠雨的口气,那人比较位高权重,可无论是谁,她都会努力的帮她们母子讨回公道。
眷恋的看了看睡着的漠漠,一抹微笑在漠雨嘴角放大,但她似乎已经力竭:“他他是”然而,她却再说不出那个让她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人的名字出来。
李言智忙输给她真气,云舒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急声问:“漠雨,你告诉我呀,你不能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世啊。”
漠雨吃力的向漠漠扑去,手抓住漠漠脖子上的金锁,终闭上了眼睛,但抓着金锁的手却不曾松开。
慕容馨诧异的问:“姐姐,她抓这金锁做什么?”
云舒轻轻移开漠雨的手,将漠漠脖子上的金锁取下,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图案,眉心紧皱着。金锁上面的图腾,不是大燕,也不是北齐常用的。四个不起眼的小字,让云舒惊呼出声:“那依族?”
云业是礼部侍郎,家中自然是不缺书的,而且还有从古传下来的野史杂记。包括一些已经灭绝的小型部落和民族,以及隐匿起来的避世小国。
那依族就是在大燕和北齐将天下一分为二时,不愿投降,不愿被瓜分而归隐的小国之一。史上记载那依族的男子擅长骑射,还有一门独有的武功,那依族的女子则擅长巫蛊之术。这也是那依族得以安全归隐的原因,据大燕杂记记载,在大燕建国初期,曾派过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去剿灭那依族。
但是,那一战,连打探消息的探子也没了踪迹。两万人的大军,凭空消失了一样,尸骨无存。于是,从那儿以后,不管是大燕还是北齐,都不敢再打那依族的主意。那依族也好像是与世无争一般,鲜少再现身影。
难道利用漠雨,害死漠雨的人,是那依族的皇族?漠漠的生父为何会利用漠雨,在明知她有了漠漠之后,还要害死她呢?太多的疑问,在云舒的脑中徘徊着。
在没有认识漠雨之前,云舒以为男子最凉薄也不过是另结新欢罢了。如今一条花朵般的生命在她面前殒逝,让她突然打了个冷颤。不知李言信有天会不会如此,男子大约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吧。
“六嫂,我们把漠雨姑娘带去前面的村子安葬吧。”李言智眼看着沙漠中的温度越来越高,忍不住出声提醒。
云舒眯眼看了看他,心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她不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如果她不是云程的妹妹,李言信还会如此待她么?沙漠很热,可云舒的手脚却是冰冷的。面对淳于焰的咄咄逼人,李言信说出的轻笑之言,似乎还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他弃了她一次,还会弃第二次么?
一口薄棺,一冢小小的坟墓,埋葬了一个本如花般灿烂的女子。这个村落可用的东西很少,但云舒还是坚持一切葬物都用最好的。没有一块可用的墓碑,云舒就让李言智亲手刻了。
土黄色的纸钱,寄托了活人的哀思,不知在黄泉下的漠雨能否收到这样的冥币。可云舒还是大把大把的烧着,风中飘舞着灰色燃过的纸絮。泪水也已哭干,但这个苦命女子的际遇,让云舒依然很心痛。
从小,她就泡在了蜜罐里一般,向来不知民间的疾苦。后来,遇到了李言信,一切像是顺理成章,可又偏偏少了什么似的。半个月所经历的,比她十六年所经历的事情都多。稚气和纯真,慢慢的消失,一颗心随着磨难竟然渐渐的沉稳起来。
寻了一户农家,云舒上前敲了敲门:“有人在家么?”
“孩儿他爹,你去开下门。”一个女人的声音自院内传来,带着些许农家人有的朴实。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长相憨厚的男子探出了脑袋,看着云舒问:“姑娘,可是要寻水喝?”
云舒点了点头,他让开路,十分热情友好的说:“那就进来吧,一碗茶水还是管的起的。”
李言智和慕容馨不知云舒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了进去,慕容馨好奇的看着院里的陈设,李言智则是专心致志的抱着漠漠,小心的看着脚下。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子似乎也成熟了不少,心也变的细腻了起来。
三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碗,一盘盛着几个大馒头的盘子,代表了一个贫穷家庭最高的诚意。
“大哥,大嫂,我来其实是有事相托的。”云舒看了一眼局促不安一直搓着手的男子,和抱着孩子的女人,将一锭金子放在了案上。
男子连连摆手道:“姑娘有事请说,用不了这么多钱的。我们都是庄稼人,自己种粮自己吃饭,剩下的,给老婆孩子换些衣物,油盐就够了。”
朴实无华的话语,溢着对贫穷却温馨生活的满足,让云舒禁不住有了几分羡慕之意。曾几何时,她不止一次幻想着和李言信过着这样简单的日子。可后来知晓了李言信的野心后,这个简单的心愿也成了奢望。
云舒干咳一声,喉中的哽咽之意消散才开口说:“这个只是小小心意,家姐路过贵地,不幸得病亡逝。天气炎热,她的尸骨带不回去了,只得葬在村头。以后路途遥远,怕是不能及时来给她上坟烧纸钱,希望大哥大嫂能帮小女子这个忙。”其实,若真想带漠雨的尸骨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云舒听到漠雨最终的话,知道她最终还是放不下那个带给她快乐和痛苦的男子。这片沙漠中,也含着他们的往昔。或许漠雨还是希望守望着这个曾经的幸福之地吧,云舒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女人一边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叹气:“唉,你姐姐倒也可怜的狠,大妹子,你放心吧。这事就交给嫂子办了,虽说晦气了些,可也算是功德一件。而且,你这姑娘看起来慈眉善眼的,嫂子一看就喜欢的很,这忙不帮也帮了。”沙漠女子,多了几分豪气和爽朗,让云舒心底多了几分感激和钦佩。
李言智怀中的漠漠犹自沉睡着,浑然不知最爱他的母亲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为了不让他亲眼看到母亲的死,李言智点了他的睡穴,他也没有看到漠雨临死时如藕丝一般眷恋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