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知道那只小狐狸能听懂他的话，笃定的语气，纯和的不容反抗。
小狐狸抬头看了看他，不禁起身抻了抻懒腰，而后歪头在他身边蹭了蹭，任凭柔暖的发毛拂过他的衣袂，像是撒娇。
他有些好笑地垂下身来，弯腰将狐狸抱起，搁置在怀中，细细抚摸着其毛发。
小狐狸则是一派舒服享受地眯着眼睛，极为满意地哼了哼。
“到底是没长大。”
那白衣墨发之人如此笑着，小狐狸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反驳什么，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日后，你要是一直这样无忧，倒也是极好的。”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无辜看他。
“呵呵，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他有些慈悲地笑了笑，抬指又去翻阅经书，小狐好奇，不禁也探出大半个脑袋跟着看，却是入目行行列列，看的眼睛疼。
“大师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日日与这些经书为伴？”
“经书只是一种传教佛法的方式罢了，我现在看的是经书，研学的则是佛法。”
“大师的理想是普渡尽这天下人么？”
“芸芸众生中，唯有自己最难渡……眼下我倒是不指望能普渡什么天下苍生，只愿自己看破世俗吧。”
“您现在居然还有未曾看破的？”小狐狸好奇地拔高了音量“那是什么呢？”
雪衣男子却是摇了摇头，“不可说，还未到时候。”
“什么时候时机方能成熟？”
他笑，“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日后么？多么久远呢？
九漓只觉得自己眼睛没由地酸胀了些，那雪白的狐，一心一意敬仰他的狐……
“你何其傻。”
“既然知道是傻，那为何又不放弃呢？”
“人之情，岂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可你并非是人。”
渐渐的，九漓倒是也能开始一点点接受这些来无影去无踪之人了。
尤其面对这忽然无声出现在眼前的左岸，倒也淡定的很。
“我的事，不希望你们多搀和。”
“呵，这事可有些由不得你。”
“为何？”许是觉得自己现在问这些话有些没趣，又坦然道“我现在是人，你们那些恩怨我无关……我不希望你们走进我的世界。败坏了我这苦修的一世。”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左岸笑意有些深邃，一如那令人看不透的眉眼，“况且就算是你要怪罪，那也是去找花伤那小子，毕竟是他把我引来的。”
“那你就带着他走，离开这里。”说着指了指窗外，“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梦。”
“你倒是和当年一样，自欺欺人的本事无人能及。”
“当年？”九漓有些想笑，“你当年认得我？”
“虽说我比你晚出生千年，但读书使人明智……”
“你是说我空渡了千年，智商还不比你？”
“你既然如此说。”左岸摊了摊手，“我只好承认。”
“说说你今天的目的吧，我若是能帮你办到，我便会尽力……事后请你们一个个都干净地离开这里。”
“你倒是越发聪明了。”
“直言。”
“我要一个人的命。”
“花伤的？”
“他现在对我已经没有威胁，被封住千年修为的他，与普通灵物无异。”
“那是……”
“无尘的。”
“你要我去杀他？”九漓弯了弯眼睛，“这真好笑，同为修道者，竟然……”
“我给你看一段记忆，是曾经你的，看过之后，我相信你会答应我这‘无礼’的要求。”
“什么？”
左岸却是不理会九漓的诧异，只是抬手展现出一轮好好银镜来。
“从这里，你能看见你的前生今世。”
“前世？”九漓有些哂笑，“我的前世不是只白色狐狸，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休要匡我。”
“你以为，你曾经只是一只狐狸那么简单？”左岸将手中银镜转了转，“看不看是你的事，这些，你最好思量清楚。”
“没什么可考虑的。”
“呵呵……既然你以为你自己是天生九尾狐，那我的确不好说什么，告辞。”
“等等！”到底是被左岸三言两语挑起了好奇，九漓倾了倾身，“你到底要什么？”
“只要他死而已。”
“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我说过，你看了这段曾经的曾经之后，兴许会改变主意。”说着将手中的银镜往九漓面前送了送，“要看吗？”到底是咬牙“好。”
“献出你的一滴血来。”
九漓倒也不矫情，一伸手拿过床边的水果刀，抬手便向着指头割了下去。
血珠顷刻溺了出来。
左岸将血滴承接在镜面之上，而后就着未干的血迹，开始在上面涂抹一些奇怪的字符，少顷……一道金光从镜面中投射出来，左岸手腕一转，金光笼罩到九漓的身上。
“深陷这回忆中时，你是以第三者身份去看，但毕竟场景太过真实，你小心失了心魂。”
九漓抬眸看了看镜面中逐渐开始凝聚为实质的画面，点了点头。
“还有，这里的时光与现实中会有偏差，而且偏差很多……其实这种强行追忆过去的手法，乃是上古禁术，我从来没有使用过，所以说，有一定的风险。”
“那简单的说，会死么？”
左岸摸着鼻梁笑了笑“那倒不至于。”
“如此，便没什么可犹豫的……纵然看了这回忆，我想我也不会改变什么决定。”
“话不要说得过早，来吧。”
左岸抬手向九漓招了招手，修长的指尖微抬，九漓的三魂七魄便已离身，悠悠荡向那镜子中去。
…………
…………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苍茫，白雾，浮云……
万千尘埃过眼，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
九漓觉得自己可能是走过了很久的路，御了很久的云，她化作了一阵风，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落脚点，那是道悠悠山涧，清谷，流溪。溪水涤荡地沿着深邃的山涧游荡开去，叮叮咚咚，山涧上偶有松枝横生，鸟雀矗立其上婉转啼鸣。山涧里又有着些许飞禽走兽悠悠而过，一派天地罕见的祥和。
这里是？
九漓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
深深山涧，清清溪水上，有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莲花剔透而圣洁，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却不会给人威压盛气凌人之感。只需一眼，她便深深爱上了这样一朵白莲花。然后，不过虚无，视线中的场景又开始出现转换……似乎是一只若大白狐误打误撞来到山涧中，同她一样，一眼看中白莲。于是略施术法，将莲花带走。九漓的思绪跟着白莲而转移，她看着他自山涧中，被改为栽种到佛山脚下。本就圣洁的白莲，日后在这经纶梵唱中，越加染上了灵气，跳出三界不外，不在五行之中。
高雅而不凡，令人心驰神往。
莲花通灵，似乎眨眼间便是千万年流转。
一日，仙鹤齐飞……雨瑞花下瑞彩千条。
莲花的花瓣层层掉落，不见颓废，反而心生之感。
一时间仙乐飘飘，莲花凋零之后，花影重叠间，逐渐走出一人来。
那人雪衣墨发，眉宇清而不傲……只一眼，九漓便已经认出了他。
无尘。
人如其名，目下无尘。
他，竟是他出生时的模样？
左岸这一把镜子，竟是将自己带到了数千年前，无可追溯的时候。
诧异间，九漓又是屏息去看。
但见无尘白衣飘飘，受了佛祖提点，下了界去。
就这样？就这样便开始普渡凡尘了吗？却是刚刚走下佛山，那雪衣无尘便遇到一人。模样倒是极为平凡，但奇在生的仙风道骨，一派正气。无尘见此人有着刚正不阿的做派，一时心起，便给了此人心法，让他在凡间自行开创了门派去。本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但巧的是，无尘提点的这人，正是让狐族惨遭灭门的七星老道一族，开山先祖！
如此细细追朔而来，一切归根到底，狐族灭门，竟是同无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倘若当年他没有提点他……那么那小小山门派便不会兴起，七星老道这人，便不会存在。
如此……
不不不！九漓你在想什么？
一切都是命定的结束，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自己怎么能去怪他？
于是强迫自己净心下来，继续看他。
时光流转，身为清风的九漓到也辨别不出来时日。
不过眨眼，似乎便是四季更替，一个王朝兴起，一个王朝衰败，如此轮回往复着，无尽无休。
本以为接下来会一直这样无聊轮回下去，九漓有些兴致缺缺，打算放弃继续观看这段前世。
却是她化为清风，正打算转身之时……
山底下，正欲走进村落的无尘，意外在山脚救下一名受伤的少女。
九漓眼尖，她一下便看出那少女是妖，意图接近无尘，更是心有不轨。
可无尘却依旧一如既往地慈悲着，他小心帮着少女处理脚上的伤口。并说要送她回家。
九漓看的分明，那少女狡黠的大眼，明明都是算计。
但听那少女软着嗓子哼了哼，温柔道“多谢大师救了小女，小女家中贫困，委实无以为报，不如大师到小女家坐一坐，好让小女做一次地主之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