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晋卿和崔圆商量了半天,两个人最终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崔圆捋了捋颌下的胡子,嗓子里发出了暗哑的声音,他这几日感了风寒,身体也十分不爽。
“元辅兄,崔某身体实在不堪远途了,只得劳动元辅兄随那秦顼回京,一路上要多加留意小心,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报与天子知晓!”
“也只有如此了,原本有裕兄足智多谋,更适合这差事,说不得苗某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先走一步!”
两人四手相握,一副泪眼连连的模样。
“天子能否重返京师,全都在此一举了!”
次日,秦顼并没有见到天子,李辅国代表天子与他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大批随从前呼后拥的去了。秦顼的随从中实在有人看不过去,冲着李辅国的背影狠狠吐了两口浓痰。
“阉狗猖狂,看他还能蹦跶几日!”
秦顼回头低声道:
“这不是在长安,说话做事都要谨小慎微,别给秦大夫添了麻烦!”
秦顼与秦琰的性格迥然不同,秦琰性格外露,能力虽然不俗,但很多时候往往失之与莽撞。他则是凡事谨言慎行,心细如发,从无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性格,秦晋才派了他到灵武来。
很显然,李辅国并没把他这个秦晋昔日的家奴放在眼里,轻慢之意溢于言表,秦顼也不因此而恼怒,只要安安稳稳的由此回到长安,他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至于其个人受到的优待也好,慢待也罢,那都是与这次任务毫无干系的。
刚刚回到驿馆,便有人来送信,称门下侍郎苗晋卿将与其一同返回长安。
秦顼对苗晋卿这个人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看起来是谦谦君子,否则昨日就不可能忍住了刁难之意而没有发作。
对付这种人只要摸清了他们的脾气就再容易不过,至于灵武城,一刻钟也不愿多停留。既然李辅国已经代表天子接见了他,也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告诉马队准备,子时战马投料上鞍,三更便动身出城!”
随从不解道:
“那位苗侍郎不是要与中郎将同行吗?再,再说灵武城能,能为咱们开门?”
关于出城这一点,秦顼早就有了准备,事先从李辅国那里要了可以于夜间出城的手令。而李辅国居然也没有多做疑问,很痛快的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正是因为有了可以在任何时间任意出城的手令,他才有了之前的命令。
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图谋不轨,至于那苗晋卿,半夜绕到他府上去叫门便是。
夜半时分,秦顼率领马队出了驿馆,一路上竟然连半个巡城的军卒都没有遇到,入眼处尽是一片漆黑。见此情景,秦顼暗暗摇头,如此松懈的防备,如果有人趁虚作乱,恐怕天子瞬息间就要遭了害。
不过,这都不是秦顼考虑的主要问题,他很快就领着人摸上了苗晋卿的府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开门查看情况的家仆差点被门外衣甲林立的神武军骑兵吓尿。
半刻钟之后,苗晋卿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了起来,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和家人交代一下便草草收拾行装与秦顼一同出城了。
……
长安城,神武军预备学堂临时营地。将近二百人在这里接受了神武军的系统训练,十多天以来,围着校场做长跑他们每日必做的,直累的他们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汗出入浆,把军装反复浸透。
葛文卿对发到手里的军装还曾有过一阵短暂的抵触情绪,但他一想到身在苦海地狱中的妹妹,就咬着牙穿上了没有下裳的军装。校场上的人与之一样对这军装抱有抵触情绪的大有人在。但在教官严厉的呵斥下,便都咬着牙一一被迫接受了。
这种长跑对人身体的耐力是一种极强的考验,此时的葛文卿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嗓子像冒火一样的干疼,但他必须坚持下去,如果被淘汰,恐怕此生将会再没有报仇的希望了。
葛文卿的身体条件在这一百八十五人当中几乎是最差的,但他却凭借着一口气坚持到了现在。按照教官的说法,这一百八十五人将会经过三轮淘汰,最终能够合格的只能有一百人。也就是说,将会有八十五人将被从预备学堂中扫地出门。
“葛文卿!”
突然,葛文卿听到有人在直呼自己的姓名,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应感,才发现是负责作训的教官王仁礼。预备学堂的许多规矩都与时下的习惯格格不入,比如称呼问题,绝对不允许以排行相称,三郎四郎这种称呼是绝对禁止的,甚至连以字号相称都是不可以的。
每个人只能互道对方的姓名,一旦有违规者,累积十次,一样会被扫地出门。
“到!”
葛文卿在恍惚了一阵之后,下意识的大声喊出了口令。
“奉命,特许葛文卿休沐一日!”
这条命令从王仁礼的口中大声喊出来以后,葛文卿呆了好半晌,脚下依旧有节奏的向前奔跑着。
“葛文卿听令,出列,原地踏步走!”
出列,原地踏步,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经过十几天的训练,他已经把诸多看似繁杂的动作练得滚瓜烂熟。
这时,葛文卿才清楚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要奉命休沐一日。
“给你一刻钟时间,回去换一身干净的便服,随我外出!”
“报告教官,学生有个问题!”
“问吧!”
“为什么只有学生一个人奉命休沐!”
王仁礼其实已经料到了他会问什么,但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
“什么都不要问,执行命令!”
“是!”
一刻钟,不多不少,葛文卿换好了一套便服,笔挺的以立正姿势站在了王仁礼面前。只是没了笔挺的军装,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而已。
“稍息,一会外出可以任意活动,不必拘谨了!”
“是!”
葛文卿跟着王仁礼出了军营便向南沿着大街步行,他私下里判断,此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否则就会骑马了。判断的不错,到了东市附近,一支不做声的王仁礼说话了:
“一会瞧个热闹,对你而言可能是个惊喜!”
“惊喜?”
葛文卿莫名其妙,但又实在想不出这惊喜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再往前走,百姓陡然多了起来,距离东市越近,围聚在一起的百姓就越多,百姓们兴奋的议论之声也不时的传到秦晋耳朵里。什么杀人,法场之类的字眼比比皆是。
葛文卿又暗暗嘀咕,难道王仁礼口中的热闹就是看杀人?他更不明白了,杀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快,一队军卒拦住了他们,王仁礼出示了身上携带的公文,那一队军卒立刻让行,还派专人护着他们向里面走去。
过了警戒线就已经没有围观的百姓,除了负责警戒的军卒以外,还有许多面色凝重的官吏,既有青袍官,也有绯袍官,看来这杀人的规模还不小。
好在没有发现紫袍官,否则葛文卿就该以为长安城内又发生了什么惊天的谋逆大案,一般处决身份贵重的要犯时,朝廷往往会派出三品以上的重臣监刑。
今日的法场内并没有发现紫袍官员,也就是说,受刑人的地位不低,但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勾决犯人的姓名籍贯都被写在了一块高高竖起的大牌子上,葛文卿无意识的扫了几眼,身子便忍不住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窦家三郎!
当然,他之所以念了无数遍,是在刻骨仇恨驱使下所为,每每忍受不了残酷的训练,就想想仇人的名字,身体里登时就会燃起熊熊的火焰。
葛文卿回头看向王仁礼,手指着窦家三郎的名字问道:
“那,那可是……”
王仁礼点了点头。
“窦家三郎在十年间残害无辜良家女子十余人,残忍卑劣至极,被处以枭首之刑!”
“太便宜这狗贼了!”
葛文卿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的确太便宜他了,所以今日政事堂又更正了刑罚,腰斩!”
腰斩是一种极为残忍的酷刑,受刑者会亲眼目睹自己被刽子手砍成两截,但又一时不能很快死,只能在这种痛苦中反复煎熬,有甚者受折磨还有超过一日才死去的。
在解恨的同时,葛文卿一直不敢问妹妹的下落,生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敢面对的答案。好在王仁礼没有继续卖关子,在笑了两声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的妹妹已经被从窦府中解救出来,现在被临时安置在重新分配给你们兄妹的宅院中,宅院和奴仆都从罚没窦府资产中拨出,作为你们兄妹的补偿。所以,她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精神状态也比较稳定,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好好在预备学堂中训练,不为人头地,也要为这家国天下多尽一份责任!”
王仁礼说完便不再做声,两人就如此站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