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卷宗,田承嗣那两道略显粗短的眉毛急速抖动了两下,脸上的忧急之色登时一扫而空。他将卷宗和尚,用手掂量着,又看向章杰。
“此等物件,章兄从何得来啊?”
其实章杰也对这突兀出现的卷宗觉得奇怪,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自己在第一遍查阅的时候,这一卷东西并不存在,换言之是后来有人塞进来的。当然,查阅卷宗是从今日早上开始的,中午又遇到了“抄家”那一档子插曲,其间很可能有人趁机弄进来的,要想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恐怕并不容易。
毕竟章杰在吏部仅仅是个郎中,其中官员又是成分复杂,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些乱账理得清楚。田承嗣听了他的简单描述之后,也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扳倒襄王。
两人得出了一致的观点,又不免面面相觑,看来朝中的内斗涡流并没有随着秦大夫的强势回归而平息,只是变得更加隐秘了而已。
“不管这卷宗是何人所为,只要能为你我所用,便值得一用,当务之急,是要查实卷宗上所写的内容究竟有多少属实!”
章杰对幕后的人兴趣并不大,他只想尽快完成向秦大夫许诺过的差事。可田承嗣却一脸阴郁的看着他。
“章兄不会不知道,此物一出,摧残的可就天子骨血,难道章兄就不怕吗?”
田承嗣说的虽然骇人,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软弱,反而跳跃着莫名的兴奋之火。
章杰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此等话可不像出自将军之口,难道是信不过我章杰吗?既然章某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从没想过有回头的一天!”
“好!那田某便与章兄同进同退!”
卷宗上所揭露的,是襄王李僙曾经与吐蕃人接触的记录,大致有两点是极为致命的,一是勾结鱼朝恩陷害残杀所谓的“政敌”,二是秘密向玛祥仲巴杰献媚,以求取代李承宏而为“天子”。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意见如果公布出来,李僙绝对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李承宏虽然曾经在玛祥仲巴杰的拥立下做了傀儡天子,但他曾经运用自己极为有限的权威也保护了一部分人,而且还背着玛祥仲巴杰除掉了穷凶极恶的鱼朝恩,因而现如今的朝廷上对这位曾经的傀儡天子是抱有一丝同情之心的。
襄王李僙的所为就完全不同了,勾结蕃贼戕害朝臣,又卑躬屈漆图谋自立,种种均是为人所不齿的。
不到一个时辰,涉案的相关人员八成以上都被捉拿归案,尚未到子夜时分,便取得了关键性的口供,以及未曾销毁的一些往来书信。
田承嗣便持供状见了被关押在军营中京兆少尹张骥,原本还极为硬气的张骥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猪尿泡,很显然他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不过,田承嗣的来见张骥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打折他的脊梁骨,见一见他萎顿的模样,而是另有目的。
“张少卿是个识时务的人,也知道朝廷对待勾结蕃胡的奸佞是个什么态度……”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嘴硬的人田承嗣见识多了,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最大的软肋在何处,只见他笑吟吟靠近了张骥,俯身盯着他道:
“不顾及己身安危实在令人敬佩,可张少卿难道就不想想妻儿子弟吗?他们要背负着你留下来的耻辱苟活在这个世上,为奴为婢为娼……”
田承嗣一连声的啧啧了几下,脸上露出了很是惋惜的表情。
“听说少卿的一双儿女正是大好年华,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就此堕入人间地狱吗?”
“你,你……”
提到儿女,张骥的骨气说什么也提不起来了,目光中含悲带愤,又无可奈何。
“只要少卿肯与田某合作,你固然难逃一死,可田某敢指天发誓,你的妻儿定会安然无恙,如何?”
“休……休想!”
张骥的语气既犹豫又坚定,田承嗣算准了他的纠结,也不急着逼迫,狱卒搬来了胡凳放在张骥的对面,他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
“少卿不必急着回绝,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今夜就再没机会了,神武军的军卒已经开始拿人了,包括襄王!”
提到襄王,张骥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都激灵一下蹦了起来。
“襄王,你们要将襄王如何?”
田承嗣干笑着:
“当初议定惩治唐奸时,少卿不也在场吗?不论身份地位,一律处死!其族人子弟亦要连坐!”
很快,就陆陆续续有人被抓进了军营中所设的监狱,眼看着竟有人满为患的趋势。
犯官的哭闹叫骂声很明显刺激的张骥坐立不安,田承嗣觉得时机成熟了,便道:
“相信少卿的家人很快就要到这里团聚了,不必着急……”
“田承嗣,你不要再说了,要章某如何做,直言便是!”
“果然识时务!来人……”
田承嗣笑着击掌,很快就有人端来了一份写好的供状,放在张骥的面前。
“少卿只须在上面签字画押,田某便保证你妻儿无忧,绝无食言!”
只见张骥冷笑了两声。
“但愿你言而有信,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田承嗣拿着供状见到章杰时,兴冲冲的大呼道:
“成了,有了张骥的供状,襄王便再无翻身之可能!”
章杰隐约有点担心。
“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啊,咱们现在所做的不正是秦大夫希望而又不方便做的吗?”
由此,两人再无犹豫,亲自到十王宅去捉人。
小半个时辰以后,十王宅的坊门处被围的水泄不通,数百根火把将整条坊内街道照的如同白昼。
站在天章二人面前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此时正低着头,身体还抑制不住的发抖。章杰暗暗慨叹,这就是暗藏野心的襄王,不过一夕之间,命运已经大不相同了。
“带回去!”
李僙总算没有给他的父皇多丢一份的脸,哭喊求饶的戏码并没有出现,颇为顺从的就被带出了十王宅。
自神武军克复长安以来,可从不曾有过军队进入十王宅抓人的事情,今日情形一出,众藩王都是惶惶而不可终日。
田章二人在捕拿襄王的同时就将此事原委详细以公文密报的形势上呈秦晋阅览。
其时,恰逢裴敬连夜入京,他便将密报交与裴敬。
“看看吧,襄王的祸事,发了!”
裴敬就好像早知道有其事一般,看过密报后也不觉得惊讶。
“襄王勾结鱼朝恩戕害朝臣的事,在长安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愿意掀这个盖子而已,大夫不也早就知道了吗?”
秦晋轻叹了一声。
“从前原以为这世上事可以简单的以黑白区分,这几年险象重重过来,也就绝了这种念头,襄王的事,本想看在容卿的面上,只要他就此知道收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谁料他偏偏去招惹章杰和田承嗣,现在已经没有遮掩过去的可能了!”
正说话间,田承嗣和章杰联袂而至。
抓了襄王这么大的事,仅仅凭一份密报是不足以解释清楚整个问题的,所以两人在抓了襄王以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见秦晋。
不过,当二人见到裴敬也在场时,不由得都愣住了。
裴敬与襄王的关系众所周知,是襄王之母裴昭仪的同宗兄弟,两人不约而同的暗暗嘀咕,难道裴敬是得到了风声,此来就是为了给襄王求情?
裴敬当然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知道田章二人有关于襄王的密事禀报,便要起身回避,可秦晋却将他拦住了。
“容卿不急着走,不妨事,也听听,听听你这外甥都做了些什么。”
如此一来,田章二人倒有些摸不清秦晋的意思了,言辞间闪闪烁烁,吞吞吐吐。
秦晋见状,摆手笑道:
“你们两个直说就是,不必有顾虑!”
章杰偷着观察了秦晋好一阵,才确定秦大夫的的确确是让他们有话实说,不必有所顾虑,于是就简明扼要的叙说了襄王是如何与之产生瓜葛,以及后续事件又是如何演变到这般境地的经过。
若单独去看,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意外,如果襄王没有为妻舅杜真求到章杰的头上,如果章杰没有严词拒绝了襄王,如果杜真没有挟嫌报复,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然则,章杰却认为,就算没有这些意外,也一定会发生别的意外。换言之,有些人早早晚晚会把这些事情捅出来的,襄王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有些人?”
秦晋讶道,他从章杰的话里听出了些阴谋的味道,难道襄王事件的背后还有一支隐藏着的黑手?章杰就详细的解说了一遍关于卷宗突然出现的插曲,他和田承嗣都是外来户,在长安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自然也没有机会听过关于襄王的隐秘传闻,而卷宗的出现显然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希望他们知道的。
“去查,现在就去查,倒要看看哪个打算坐享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