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仲庄的怒吼把靳文忠吓坏了,在他的记忆里只要邵仲庄出现这种状态就是要杀人的前兆。一念及此,他慌不迭的跪倒在地,连连告饶:
“是末将瞎了眼,瞎了眼,请大帅饶命,饶了末将一命吧!”
邵仲庄依旧怒不可遏,恨声斥道:
“杀你是脏了老子的刀,老子只问你,秦晋那厮究竟从何处来?为何出现在咱们神策军的附近?”
大军沿着通往长安的官道缓慢西进,绵延了近十余里,新近投了秦晋的神策军与左武卫残部大概五万人左右,此番进入关中的神武军大概两三万人,而秦晋又要求放慢行军速度,因此才将行军的队伍拉的如此之长。
“这,这……末将实在不知道啊……”
靳文忠已经被吓的脑子都快僵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测秦晋出现在神策军附近的意图呢?但邵仲庄作为一军之主却必须得揣测秦晋的用意,他和秦晋之间本来就已经因为惩处扰民军将的事情发生了龃龉,现在又出现了这种情况,便由不得他不小心。
“老子如何就提拔了你这么个蠢货?溃兵挡不住放跑了,就连只有百十个护卫的秦晋都放跑了!”
“难道大帅要杀……”
这个杀字刚刚出口,靳文忠又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邵仲庄居然有杀掉秦晋的意图,这可是太令人震惊了,要知道从天宝十四年以来,打算干掉秦晋的人不计其数,但最终没有一个得了好下场,从杨国忠到太上皇,哪一个是得了善终的?
尤其到了至德二年以后,长安内外对秦晋这种类似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都传言此人有天命护体,传的有鼻有眼,包括靳文忠在内都觉得最好不要轻易的去触碰这个煞神。
然则,传言终究是抵不过近在眼前的杀身之祸,为了能够取悦邵仲庄能挽回自己在神策军中的位置,靳文忠连连拍着胸口表示:
“末将愿为此前的疏忽弥补,只要大帅一声令下,末将愿单枪匹马去刺杀……”
话还没说完,邵仲庄就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刺杀这种事并无完全把握,如果事败,反倒会使咱们陷入两难境地,此事从长计议吧!现在你只记住一点,以后若再见到他,可绝不能轻易的放过机会。”
靳文忠暗道惊险侥幸,情知自己算是蒙混过关,如果邵仲庄当真让他单枪匹马去刺杀秦晋,怕也只有趁机逃走了,那种有死无生的事他才不会去干呢。
“末将一定谨记大帅训诫!”
邵仲庄脸上的愤怒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令人生寒的平静。
“秦晋的事先不必管他,现在咱们神策军在人数上占着优势,他也必然有求于咱们,左武卫那些杂牌虽然溃败如山倒,但只要咱们能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便没有什么大问题!”
说这话时,他还是颇为有把握的,中护军窦嘉等神策军非嫡系人马被当做先锋派了上去,为的便是试探,就算试探不成,也能消耗贼兵的实力和士气,等到他的嫡系出马时就有更多的致胜把握。
其实,这也是邵仲庄不得已的一种办法,鱼朝恩死后,神策军群龙无首,又面临被肢解的危险境地,他是通过收买吐蕃人干掉了几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之后才成为掌握军权的主将。因而,神策军内有许多人对他是不服气的,甚至暗暗心怀怨愤。
不过很快,邵仲庄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前方回来的探马带回了一个令他极为吃惊的消息。贼兵已经溃散,贼兵的主将也已经被斩首。这可太出乎意料了,难道那些已经被清洗过数次的旁系还能有如此战斗力?
“可知斩贼兵主将首级的是何人?”
靳文忠一直陪在邵仲庄身边,便忍不住出言发问。
“据说是中护军窦嘉,但现在也没有被证实,具体可信的消息可能还要等到天亮!”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黑的难见五指,又由于有大批的溃兵充斥在官道上,想要轻易的取得前方消息并非易事。不过,窦嘉这个名字还是让邵仲庄的眼皮跳了两下。他扭过头与靳文忠道:
“此前不是有人告密,中护军窦嘉私自去见了秦晋,可有其事?”
原本邵仲庄并不怎么在意区区一个中护军,就算窦嘉去见了秦晋那又如何,可偏偏就是这个中护军窦嘉抢了自己的风头,将贼兵主将斩首,情形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靳文忠也暗暗心惊,觉得自己此前不祥的念头就要成为现实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招惹秦晋这尊煞神,但嘴上还得装作一副极力附和的模样。
“大帅说的是,正是那个中护军窦嘉,想不到这竖子竟暗藏狼子野心……不如趁着他尚未……”
说话的同时,靳文忠又做了个以手为刀劈砍的手势,意在指干掉窦嘉。但邵仲庄却摇着头,表示:
“干掉个窦嘉还不易如反掌,但假设秦晋已经与窦嘉有了交涉,咱们轻举妄动只会让秦晋有了警惕,或者更加的猜忌……”
只见他沉吟着,好一阵才继续说道:
“窦嘉有野心,不如就让他的野心再膨胀些,直到他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时,岂不有趣?”
邵仲庄的态度转化如此之快,靳文忠倒有点弄不明白了,究竟自家大帅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呢?不过,以邵仲庄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有如此突兀的转变也不足为奇,而他不想多做解释,靳文忠也就识趣的不再多做追问。
正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表忠心时,邵仲庄却突然显得有点不耐烦,冲着靳文忠摆摆手。
“好了,既然突袭贼兵的威胁已经解除,你也回去整顿部署吧,一切小心为上,尤其要严加注意秦晋的动静!”
现在的邵仲庄虽然投靠了秦晋,但与秦晋却是两条心,一门心思的要摆脱神武军对神策军的钳制。
离开自家大帅以后,靳文忠暗自嘀咕着,邵仲庄是不是有点眼高手低的嫌疑,当初那些权臣重臣,哪个是等闲之辈了,还不是一个个树倒猢狲散?与其做对,还不如跟着人家捡肉吃,就上吃不上肉,汤汤水水也总是很丰盛的。
想到这些,靳文忠摇头苦笑,只可惜啊,神策军做主的不是自己,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恐怕自己跟着邵仲庄不会有好下场。思来想去,越发的坐立不宁,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发了好一阵的呆,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要去见秦晋,跟着邵仲庄显然不如跟着秦晋……
……
长安城下,数万人马遍布整个东侧城外,成千上万的人一齐高呼着打开城门,拥戴赞普。只不过,城下的兵马所呼喊的是吐蕃语,城上的守军有不少是汉人,最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陆陆续续有甲装俱全的吐蕃大将赶过来以后,便都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仅仅小半个时辰以后,一张软榻被颤颤巍巍的直接抬到了城墙之上。软榻上所躺着的,正是吐蕃权相玛祥仲巴杰。
软榻刚刚被放置在城墙甬道上,四边尚未平稳之际,玛祥仲巴杰就急不可耐的强撑着身子要起来,一旁的随从赶紧上前搀扶,看起来废了很大的气力才艰难的站立在榻边。
“大相小心冷箭……”
一名中等身量的铠甲勇士站在前面似乎想挡住玛祥仲巴杰的身体,但玛祥仲巴杰显然并不希望对方挡住自己,伸手想拨开他,无奈身子过于虚弱,并没有什么作用。
城墙上军卒们虽然各司其职,但也都时时注意着这位长安城内最权重的人,许多人都识得他身边的那名铠甲勇士就是近几日主持军中大局的将军,达扎路恭。
达扎路恭的本意是想挡住玛祥仲巴杰,防止城下的冷箭对他造成伤害,而玛祥仲巴杰的本意则是必须让城下的人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面目。
“让开,他们看不到我,又怎么会死心呢?”
“万一……”
“如果有万一,那就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闪开!”
玛祥仲巴杰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中透着无可违背的坚定。达扎路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
很快,玛祥仲巴杰的上半身出现在了两个墙垛之间,他屏住呼吸,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大吐蕃的勇士们,我玛祥仲巴杰在此……”
后面本来还有一大段话要说,但他实在过于虚弱,只得半途停顿下来,继续一些起来再继续喊。饶是如此,玛祥仲巴杰的出现也对城下的吐蕃叛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回来的路上人人都知道玛祥仲巴杰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到了长安城下才发现玛祥仲巴杰好好的活着呢?
包括益喜旺波在内,都被玛祥仲巴杰惊得不浅,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还有种被窒息的错觉,好半晌才从这种幻觉中挣扎出来,玛祥仲巴杰果然没有被刺杀身死,接下来他不断的反问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才是最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