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宫门外开始平静一片,但仅仅与之一门之隔的内部却是杀意森森,鱼朝恩阴沉着脸,左近站着的都是他最亲信的部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他才得以从张皇后的辣手下逃脱。
“杀了,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鱼朝恩说话时,脸上的肌肉甚至都在抽搐,对于那些无辜的人也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片刻之后,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摆在了他的面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送到大明宫去,让那些与某为敌的人看看,这就是下场。”
被下令斩杀的数十个人正是那禁军将领的家室子弟。说起来也也多亏了鱼朝恩安插在张皇后身边的一名宦官。当他将张皇后动了杀意的消息送出去之时,鱼朝恩的亲信部众联系不上他,便只能出此下策,以期达到要挟的目的。非但如此,大明宫禁卫的诸多将领家人子弟均遭绑架,那些无辜的人也同样没能逃过一命,最终惨死在鱼朝恩浓浓的恨意之下。
“军使,咱们杀进宫去,废了张氏和他的儿子,另立新君,也好扬眉吐气,把持超纲!”
面对部将的劝说,鱼朝恩却自有想法,他十分清楚长安内外的局面,眼看着二十万吐蕃大军兵临城下,身为执掌大权之人的张皇后不但没把心思用在退敌上,却仍旧想着争权夺利,可以想见,这长安城一定是守不住了。既然守不住,行了废立之事又有何益呢?
见鱼朝恩默然不语,又有部下劝道:
“现在张氏已经没有能力掌控朝廷,城内的各部兵马也都乱了,如果不趁此机会举大事,只会白白的错过了良机,让旁人抢了先机!”
良久,鱼朝恩才阴恻恻的问道:
“可用之兵究竟有几何?”
神策军在籍的兵马,总共有五万之数,大体上与左武卫相当,但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两万人上下。
“咱老神策军的底子,一万余人,均愿为军使效死!”
鱼朝恩哈哈大笑:
“有一万兄弟在侧,某还怕从何来?走,随我去金光门!”
金光门是神策军负责守御的地段,更毗邻西市,是长安城内除了北部那些城门以外,颇为重要的一处城门。但神策军诸将见鱼军使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大明宫,都不免有些失望。
鱼朝恩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激励身边的亲信部将。
“八百年前,有人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也未必永远是李唐一家的,既然他们不仁也就不要怪某不义!”
夜色更沉,更深,张皇后怒不可遏:
“就这么把鱼朝恩放了?负责的主将呢?带来见吾!”
“殿下,负责的主将知道逃不过惩罚,已经偷偷的逃了!”
“逃了?”
畏罪潜逃,在禁军中甚少出现,甚至可以说难以出现。但偏偏此时此刻就出现了,张皇后怒火叠着怒火,又要下令全城缉拿此人,却见兄弟张清气喘吁吁的赶了进来。
“姐姐,大事不妙,鱼朝恩的部将残杀了禁军诸将的亲族子弟,军心,军心怕是已经一泻千里……”
张清的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张皇后柔弱的胸口上,只见她摇晃了几下,终是稳定住身形没有倒下。张清也见机的快,赶紧几步上前轻轻的扶住了姐姐。
“姐姐千万保重身体,以臣弟估计,城内诸军怕是已经失控,此时若再走,拖延下去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张皇后没了主意,只掩面而泣。
“你自拿主意,吾同你的便是!”
张清刚要将自己的筹划告知张皇后,张安也惶急不安的进入殿内。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请姐姐移驾,赶快出宫吧!”
此时的张皇后早就没了主意,便任由两位兄弟扶着出殿,才出了殿门口,又像被烧红的老铁烫了一般,激动的喊道:
“侗儿和佋儿在何处?”
张安一边上马,一边答道:
“定王与兴王都已经在马车上了,要走便必须趁夜,一旦天亮,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故!”
他说这话时是惊魂未定的,因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的马队居然遭到了一支左武卫人马的冲击,好在对方弓马并不娴熟,自己才堪堪逃了一命。
如此,他也意识到,长安城的局面已经失控,姐姐张氏虽然善于弄权,但在吐蕃人大兵压境的情形下,所有看似稳固的平衡都已经被打破,各方心怀鬼胎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报!”
远处有军吏疾奔而来。
“北禁苑民营破城而走……”
张氏姐弟三人脸色顿时剧变,北禁苑民营是一颗弃子,但他们在没有指挥的情形下居然破城而走,这其中隐含的信息也太过丰富了。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无令而擅自动兵?”
张清远比张氏和张安清醒,他知道民营擅自动兵的背后一定有人在鼓动操纵,甚至是直接指挥!
这时,张安才失声道:
“莫非是崔光远?”
“崔大尹?怎么可能,不是有人在严密监视着他吗?”
张清惊讶,张安沮丧,直言道:
“就在刚刚,有人来报,崔光远和不少神武军一系的官员已经脱离可监视,行踪不明!”
闻言,张清的脸上露出了颇为痛苦的表情,又看向张皇后:
“姐姐,咱们大势已去,只剩下出城奔走一条路了!”
张皇后收敛了哭泣,小声问道:
“咱们要往何处去?姐姐都听你的!”
“还能去往何处?自是到潼关去寻裴敬!”
张安口快,却换来了张清的驳斥。
“糊涂,裴敬骑墙于咱们与秦晋两端,现在咱们姐弟失去了朝廷这个筹码,你认为裴敬还会善待咱们么?”
“那,那咱们去往何处?”
关键时刻,张皇后阻止了兄弟二人的争执。
“好了,都别争了,不管要去何处,总要先出了这长安城再说!”
一行人定计之后,便决定由大明宫东北角的银汉门出城,银汉门以北是一大片桑林,正可以作为掩护。
张氏姐弟前脚刚走,李辅国也急吼吼的进了大明宫,他发现形势远比自己估计的要严重,神策军已经乱套了,不少人打破了宵禁,公然打破坊门,挨家挨户的行抢劫之事。
不单单是神策军,就连左武卫也开始渐渐有了瓦解的趋势,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李辅国的军令竟有半数无法传达,或者传达了没人执行。
对比鱼朝恩与张氏三姐弟,李辅国最大的优势就是有过直接指挥阵战的经验,这些现象无不昭示着一件事,朝廷没有主心骨,各军又乱成一锅粥,长安城的陷落恐怕也就在朝夕之间。
“甚?皇后殿下不知所踪?张氏姐弟呢?”
此时的大明宫也如城内一般,乱成了一团,皇后的出逃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知情者也纷纷收拾细软,乔装改扮,打算趁乱逃出宫去。
费了好一阵气力,李辅国终于从一干宦官宫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真实的情况。
张皇后姐弟三人已经出逃,留下的是一个朽败到已经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张氏姐弟误国!该杀!”
李辅国虽然弄权,但也从未想过在危急关头放弃长安城。他的胆识远远超过寻常人, 只可惜被权欲和野心蒙蔽了双眼,才选择与张氏姐弟合作,到头来终是误国误己。
然则,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李辅国稳定了一下心神,立即做出了两个决断,一面派人到天子殿去寻卧病在榻上的残废天子李亨,一面派人去寻未成年而留在宫中的杞王和襄王。
他是个很有政治头脑的人,知道皇后张氏放弃长安而逃走,就等于自绝于天下,大唐朝廷也再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张氏的那两个儿子也再与大唐皇位无缘。
但是,有人无缘,就一定有人得缘,比如杞王和襄王。
大唐天子李亨成年的儿子也不少,但李辅国心知年长的亲王即便在其支持下被立为太子也难以操控,而未成年的杞王与襄王不论哪一个被立为太子,都更容易为他所操纵。
只要掌握了天子李亨和两位皇子,不论他到何处去,朝廷正朔就将在何处。
现在只担心张氏姐弟把天子李亨也带走了,如果没有李亨,仅凭杞王和襄王是很难有什么作为的,虽然李亨是个瘫痪在床的废人,但只要其人尚有一口气在,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无数的忠臣孝子将趋之若鹜!
可叹的是,张皇后在慌乱中竟只带走了她的两个儿子,竟对瘫痪在床的李亨弃之于不顾。
得知李亨尚在宫中的消息,李辅国仰天大笑:
“张氏姐弟跳梁小丑,这种蠢货又有什么资格争天下呢?”
话毕,李辅国立即谒见天子。
可怜李亨作为救亡图存的大唐天子现在竟成了一个嘴角流涎也难以擦去的废人,他一手挽救回来的大唐江山与繁华帝都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祸与浩劫,仍旧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陛下,陛下,老奴来晚了……”
说罢,李辅国扑跪在地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