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严五恭,这是严五恭的声音。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秦晋,我要见秦晋……”
甚至于破口大骂,严五恭还是这种暴躁脾气,到了人家神武军中也不知道收敛,何不像自己这般老老实实的等着秦晋接见呢?看来他还是等不及亲自赶了过来……
念头及此,商承泽忽而呆住了。他刚刚只以为严五恭守不住压力,亲自赶来唐营求情,念头翻转之下,又猛然意识到,难道严五恭不是与自己一样,丢了偃师吗?
也就在同时,军帐的门帘被从外面掀开,严五恭一头扎了进来,好悬摔了个嘴啃泥,狗吃屎。很显然,他不是自愿进来的。
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家连襟商承泽,严五恭竟好似如遭电击一般僵住了,继而整个人都烂泥一样的软了下来。
“你也在这,你也在这里,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让商承泽糊涂了,不满的发问:
“你明白什么?以为是某卖了你?”
严五恭已然自顾自的说着话:
“秦晋啊秦晋,好手段,严某输给你,心服口服!”
商承泽这才明白过来,严五恭所指的并非自己,看来他也如自己一般,丢了老巢,丢了人马,孑然一人。
“商兄,难道偃师,丢了?”
虽然已经料到了,但商承泽还是有此一问,其中多少有点确认的意思。严五恭倒是不讳言,只一拳砸在了榻上,恨声道:
“如果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败了也就败了,偏偏兄弟在睡梦中莫名其妙就丢了偃师!”
这句话虽然说的模棱两可,但商承泽也明白了,这一定是神武军用了巧计,严五恭莫名其妙就败了。
“你们两个听好了,不得随意踏出这军帐一步,否则将以军法从事,至于吃喝,到了用饭时间会有专人总过来!”
很快,便听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军帐的门居然被从外边上了锁。而商承泽自己的时候,帐门是虚掩着的,现在他受严五恭之累,居然当真成了阶下囚。
“难道严兄的兵马连抵抗都没做吗?”
这可问到了严五恭的痛脚上,自己麾下的将士没有奋力抵抗的确不符合常理,偏偏这就是事实。从被偃师押解到洛阳的路上,直到现在他都没想得明白清楚。
“莫非严兄的部将都被收买了?”
严五恭摇了摇头。
“就算收买,也不可能个个都收买了,我在军中有多名亲信,从未有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过,严五恭的心态很明显比商承泽好了许多,他说过话,一头倒在榻上。
“太累了,半夜没合眼……”
话还没说两句,严五恭居然起了鼾声。这可把商承泽看的呆住了,身在敌营,又成了俘虏,居然还能睡得着觉,古往今来也不多见。
实在气不过,商承泽一脚踢在严五恭的身上,账内鼾声戛然而止,他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严五恭彻底放弃了?
“你踢我作甚?”
商承泽肚子里本就积攒了对他的怨气,现在竟莫名的爆发出来。
“同为阶下囚,还踢不得了?”
然而,严五恭平素里本就桀骜,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现在见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商承泽居然如此无礼,登时也是火冒三丈,怒道:
“不想要命就再踢一下!”
商承泽更是生气,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窝里横。于是乎,他狠狠一脚正踢在严五恭的腰侧,疼的严五恭嗷嗷直叫
“当真活腻了……”
严五恭缓过来,一跃而起,将商承泽扑到在地,挥拳便打。而商承泽其人虽然性格软弱,但也是生的人高马大,力气不小,趁着严五恭挥拳幅度大,身体不稳的机会,一次用力就将其掀翻在地,又骑了上去,挥拳也揍了下去。
严商二人本就身量相当,所以打起来也是旗鼓相当,你一拳我一脚,很快两人就变得鼻青脸肿。
折腾了一阵,两人精疲力竭,也没能制服对方,都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岂料,严五恭居然大笑起来,且直呼痛快。
“痛快,痛快!”
商承泽又被严五恭的异常举动惊住了,以为他受不得刺激,脑子出了问题。于是,他便将右臂在严五恭的面前返回挥舞,以判断其是否精神失常。
“把手拿开,我没事!”
说话间,严五恭一把打开了商承泽的手,又没好气的指责道:
“如果不是你控制部下不利,偃师又何至于如此?”
原来,河阳的陷落也并非仅仅是回纥部偷袭猛攻而下的,依然有人被神武军收买,与之里应外合。
商承泽自然知道自家的问题,但现在两个人半斤八两,对严五恭的指责当然就很不服气。
“你不也是让部下给卖了?至少严某人不是在榻上被揪起来的!”
提起这个,严五恭的脸上立马就涨的通红,对他而严,从睡梦中被活捉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从古至今恐怕也没有几个领兵的大将如此窝囊。
“秦晋的确如传闻中奸狡过人,想不到你我兄弟在此人面前居然走不过一个回合!”
两人的怨气、怒气发泄过后,也都冷静下来,坐在一起商谈着目下的处境,仿佛刚才的一场恶斗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过,两人脸上的瘀伤还是那场恶斗的明证,严五恭不知是碰到了身上那处,疼的直吸冷气。
“兄弟的拳脚还是不减当年,为兄这腰可受伤不轻啊!”
商承泽没好气的回道:
“你看看我这脸上,能开酱油铺!”
“好了,好了,你我难兄难弟,现在都成了阶下囚,应该互相扶持才是,发泄过怨气,还应该抱成一团。”
严五恭为人果然理智,激动过后很快就基于目下的处境,本能的提出应对办法。然则,商承泽却很是悲观,叹了口气。
“话是此理,但阶下囚身不由己,还能如何抱团了?只能听天由命啊!”
“难道商兄就没想过投降唐朝?”
“阶下囚,还奢谈什么投降?”
如果他们是严庄、尹子琦那种高官大将,或许还可以自持身份投降,不过两地的兵马指挥使而已,神武军能拿正眼看他们都不错了。
“糊涂啊,你以为咱们被关在这军帐里是白关的吗?如果秦晋对咱们不是高看一眼,大可关在牢狱之中,甚至直接找个牛棚马厩,锁在里面就是,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呢?”
严五恭的话提醒了商承泽。
“说的也是,今日午时,还有军卒特地送来了新出炉的烤饼和炖羊肉,这可不像对待俘虏的模样!”
说到吃的,严五恭使劲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神武军倒也大方,不知今晚还会不会送来烤饼羊肉!”
见他这副模样,商承泽讽刺道:
“早知今日为了顿羊肉而心怀忐忑,当初又何必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讽刺的话并没有使严五恭激怒,只是叹了口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谋划没有错,错就错在低估了秦晋,否则蠢货才去做那待价而沽的傻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沽不上好价,便只能任凭人家还价了!”
商承泽说严五恭在发梦,都到了现在还想着秦晋肯收留他们两个,虽然待遇的确不错,可又实在想不出秦晋收留他们的理由。
到了日落时分,鼓声与喊杀声终于止息,晚饭也迟迟没能送来,两个人饥肠辘辘等得十分之不耐烦,一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路过,立即就支起了耳朵,但随着脚步声渐远,都不免大失所望。
就连严五恭都频频感慨:
“别管此前做多大的官,到了这般田地才知道一顿饭竟然如此让人牵肠挂肚!”
“做阶下囚至少每日还能为了一顿饭有所巴望,可咱们做得都是些掉脑袋的谋反勾当,唐朝又岂能轻易放过咱们?”
“比起咱们,严庄和尹子琦做的恶少了?他们可都是安禄山的亲信,是谋逆的主犯之一,他们都能堂而皇之的投降唐朝,并被以礼相待,咱们这种虾兵蟹将还要替他们挨断头刀?”
商承泽故意泼冷水,刺激严五恭,严五恭就立即反驳回击。不过,他说的虽然言之凿凿,可随着夜色渐深,也终是拿捏不准秦晋的态度了。
“难道此前想错了?秦晋早就把咱们给忘了,关在军帐里也许就是个巧合?”
心乱之下,各种揣测也随之纷至沓来,由此,他也顾不得与商承泽斗嘴,情绪一如这黑夜般,变得低落起来。
看到自家这一向强悍的连襟居然有了气馁之意,商承泽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心底里反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死便死,不就是碗大的疤么?总比现在心心念念,做婆娘状要好!”
他也终于说了句狠话,不过这狠话里却字字句句透着丧气味道。
也就在此时,帐外的门锁稀里哗啦响了起来,争执之下他们竟没有听到有人走了过来。
但是,帐门被从外面推开时,进来的却不是送饭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