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君臣三人吵得灰头土脸,忽闻殿外传来阵阵混乱之声,这不是寻常可见的。作为宰相之首的安守忠虽然正在气头上,可也马上就警惕的看向了门口。
在禁卫森森的宫内突生哗乱,绝对不是好兆头,许多时候就是宫变的前兆。
“羽林禁卫,带外发生了何事?”
安守忠不再和他们纠缠于是否应该出兵这件事上面,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了殿外突生的哗乱。
不多时,便有禁卫惶惶然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安喜门失火,守城军将哗变,哗变了……”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三人登时如堕冰窟,安庆绪身子一歪,险些就跌倒在御座上,安守忠则一蹦三尺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究竟是失火后哗变,还是哗变后失火,明白叙说!”
他这么问并非没有原因,两者间的区别非常之大。如果是失火后产生的哗变,就说明未必是有预谋而为之的,也许一切都是出于巧合。而先哗变后失火那就大大的不同了,没准城内已经混入了唐朝的奸细,正准备里应外合呢。
不管是哪一种,意识到这些以后,安守忠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两鬓间灰白的头发也瞬间被汗水打湿。
“回,回安相公,失火之后城内羽林卫派员查勘,遭到了城墙守军的无礼阻止,一言不合还打杀了其中两人,冲突就是因此而起。”
听着那禁卫断断续续的讲述哗乱始末,安守忠一直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如果当真是羽林卫和城墙守军的矛盾而引起的哗乱,这还真不是十分严重,只要及时的将大火扑灭,然后追究相关责任之人,以儆效尤,这次哗乱就会有惊无险的平息。
平乱的关键只在一个字,那就是“快”!
“陛下,臣这就赶去失火的安喜门,处置哗乱!”
此时,安庆绪也从震惊中醒转了过来,他就算再糊涂也知道轻重,便嘱咐道:
“安卿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军中变乱寻常可见,可一旦见了血,稍有不慎就能引起塌天大祸……”
这么长时间以来,安庆绪一直说着胡话,现在终于说了几句中肯的话,但安守忠也常年在军中带兵,又岂能不知道哗变见血的危害呢?
‘请陛下放心,臣叮当小心谨慎,尽快平息这突如其来的变乱!’
说这话,安守忠毫无征兆的,骤然看向呆立在一旁的 高尚。
“高尚!如果老夫没记错,安喜门正是你的份内之地吧?”
见状如此,达奚珣心中一阵暗喜,眼看着矛头直指高尚,就知道今日安喜门发生的哗乱,高尚说什么也难脱干系了。
其实,早在安喜门三个字从那禁卫口中说出之时,高尚就已经如遭雷击一般的呆住了。他为了劝说安庆绪下定出兵的决心,离开安喜门已经有大半日,其间防务都交给了一名陈姓郎将做主,平日里此人行事循规蹈矩,又怎么想得到一日半日的功夫就闯了这泼天的大祸。
据理力争时,高尚可以挺直了腰杆和安守忠这包藏祸心的懦夫叫板,但此刻他自知罪责难逃,哪里还硬气的起来呢!
“如果查实是高某的罪责,高某甘愿领罪,绝不推辞!”
安守忠哈哈冷笑。
“高侍郎说的好听,如果你能尽职尽责,安喜门又岂会生出这无妄之乱来?”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高尚应该为安喜门的失火哗乱负主要责任,而更深层的用意则是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将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要知道,燕军军法也是极为严苛的,高尚虽是门下省的官吏,可既然担着军职军责,就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因为治军不力而导致哗变的直接责任者历来都是难逃一死的。
刚刚安守忠被高尚逼得就差软语求饶了,事实上不出兵援助严庄,他提出的理由的确有些牵强,经不起细细推敲。如果任由高尚这么死咬下去,他很可能就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而改变策略。
而此时,一场大火倒是来的及时,久历权力斗争的安守忠在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马上就从中嗅到了机会。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岂肯错过?
落井下石,痛歼落荒仇敌,这等快意之事,安守忠可是乐意之至。
不过,该说的话点到即止之后,安守忠几乎是无礼的揪着高尚就向殿外而去。
“如果当真局面不可收拾,看你怎么对得起天子的信重,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忧国之心么……”
安守忠和高尚离开之后,殿内重新归于平静,静的几乎连空气都要凝固,达奚珣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闷热使得他早就汗透重衣。
说起来盛夏之时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全副冠带袍服觐见天子,几层一副密不透气,只要一小会的功夫就能出几身汗。
安庆绪倒是不在乎仪表,身上只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头发也披散着没竖起来。
“陛下,臣……”
安庆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达奚卿,高尚今日之言,你怎么看?”
按道理说,达奚珣自然要站在安守忠一边,可听着安庆绪的语气似乎又有所保留,此时常年察言观色的本能就起了作用,关键时刻他的说法又模棱两可起来。
“高侍郎的初衷是好的,如果时势允许,与被困在城外的兵马内外夹击也未尝不可。但,但是安相公作为统揽城防全局的大吏,也一定是综合了当前局势,做出的最恰当的决断……”
安庆绪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朕不是问你他们谁对谁错,而是安喜门的失火,究竟有人勾结唐朝,还是仅仅为巧合?”
这话问的达奚珣心中一颤,尽管明知道安庆绪知并非自己,可还是做贼心虚使然,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这个,这个,臣也对此事不甚了了,一切还要等安相公平乱之后,有了具体的结果才能下定论。不过,陛下也毋须过分担忧,这洛阳城修建百年,固若金汤,就算有些个宵小不自量力的作乱,也是以卵击石而已。相信安相公很快就会送回来好消息。”
安庆绪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担心安喜门失火的事,长久以来不能入睡就像魔鬼一样缠着他,折磨着他。他是真困啊,如果现在能安安稳稳的睡上半天,哪管得外面洪水滔天,大火熊熊呢……
……
秦晋将严庄接回了军营,但这一次做的确实极为低调,甚至连神武军中都甚少有宣传,大营内平静的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当然,秦晋这么做还是处于拉拢人心的考虑,如果大张旗鼓的宣扬严庄投了唐朝,他留在洛阳内的家眷族人必将遭到安庆绪疯狂的报复,因而为了这些也只能低调处理。一切都只能等到攻克洛阳以后再大肆宣扬,大做文章。
严庄作为伪燕朝廷的宰相之首其影响力绝非尹子琦可比,现在也投了唐朝对于伪燕朝廷而言不啻于河堤崩坏一般严重。
秦晋也知道严庄与尹子琦之间的矛盾,是以并没有让这两个人见面,他除了要安抚此人以外,更要从此人的口中得到关于洛阳城内关键消息。
中军帐内,严庄坐在秦晋的右手边,脸上丝毫没有败军之主帅的气馁萧索之色,相反还恰到好处的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就像在自家军中一般无异。
对于这种城府甚深的人,秦晋见得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这些官场中人为了前途和利益,些许身份地位的落差又算得上什么,不是连唾面自干的事都时有发生么?
两人正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秦琰兴冲冲挑开门帘走了进来。
“好消息,好……”
他正兴冲冲的,忽然瞧见秦晋凌厉的神色,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军中的规矩绝不能乱了,既然进的是中军帐,不是秦晋的私帐,就得按照军中礼数做足了。
不过,秦琰带来的绝对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安喜门失火大乱?”
就连严庄都一脸的惊诧,虽然唐朝兵马现在占着上风,可对洛阳城内影响并不严重,更不可能出现军队哗变放火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之所以称之为骇人听闻之事,那是因为安喜门就挨着宫城的东面,中间仅仅隔着一道徽安门,如此重要的位置出现了哗变,在严庄看来有些难以理解。
“据老夫所知,现在城内做主的是安守忠,其人虽然能力平庸,但也绝非致祸致乱的人,怎么可能几日功夫就激起了变乱呢?”
忽然间,严庄似乎明白了,刚刚不经意间瞥了秦晋一眼,他所见到目光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都说这个秦晋奸狡过人,智计百出,此时洛阳城内出现点意外和闪失,好像也就不难理解了。
秦琰是个急性子,直接说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召集兵马给叛贼们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