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提前开打了,房相公说是为了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明日一早便对洛阳城外的叛贼发动突袭!”
听着手下军吏通报由中军传过来的消息,磨延啜罗甚至有几分兴奋,这可是在中原腹地打的大仗啊!当年的神都洛阳可是令其父祖一辈垂涎向往的圣地,然则谁又能想得到自己就要带领着草原上的回纥部勇士们在这里纵横驰骋了。
“啜罗,你怎么看?”
药葛毗伽的声音适时在耳畔响起,磨延啜罗此时有点不以为然的看着叔父,道:
“叔父洞悉人心,却在兵事上过于谨慎胆小,侄儿倒觉得房相公是个勇武决断的人!”
到了现在,磨延啜罗已经对房琯的印象大为改观。最初他觉得此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之所以能够带领十数万唐.军出关作战,乃是因为其宰相之首的身份。而这主帅的位置,在他眼里也只有秦晋最为合适。可经过了数战大捷之后,竟又发现此人对兵事并非一窍不通,反而还有古之名将风范的影子。
药葛毗伽意味深长的看了侄子一眼,欲言又止。
磨延啜罗焉能看不出叔父的心思,便直言道:
“叔父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难道侄子还能不听吗?”
“你别忘了,当初离开长安时与秦大夫的约定,现在一改初衷,唯恐……”
话才说了一半,磨延啜罗当即挥手打断了他。
“叔父不必说了,你我叔侄与秦大夫也不过是因利而合,没有谁要对谁从一而终的道理,现在咱们跟着房相公能吃肉喝汤,焉有退缩的道理?”
药葛毗伽想了想,觉得磨延啜罗的话也很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说,可他心里总觉得有点发虚,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纥部骑兵所在的位置是千金堡西南三里的一处高坡,由于附近并无林木阻挡,是以视线可直抵数里乃至十数里之外。此时,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上万头黄牛已经被驱赶至最前沿,卷起的尘土很快便弥漫了整个上空,看起来壮观不已。
千金堡内,房琯正凝眉查看由各处送来的军报,他最为关注的便是叛军动向。从种种迹象看来,叛军的兵力部署已经对唐朝军队的进攻有所准备,只是并未充分到最佳状态,是以他才决定将决战时间提前一天。
能否歼灭叛军部署在洛阳周边的主力关乎到整个洛阳战局的成败,如果一个不慎,使其主力逃脱,或者龟缩入洛阳城内,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他而言就十分尴尬和危险了。
有这种机会其实也得益于安贼叛军的作战习惯,擅攻而不擅守,因此即便守城也选择城外决战,而不是向唐.军一般,彻底放弃城外,只凭借坚固高大的城墙做战。
其实,这两种战法古已有之,各有千秋。许多名将甚至更推崇前者,也就是时下叛军所持的战术。但是,这也正中房琯的下怀,他最怕的就是战事拖久不决,时间拖的越久,变数就会越大,而现在可以与叛军在野外决战,则给了他一战全歼叛军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火牛阵一法早在出潼关时就谋划好了,想不到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竟给了他施展的机会。一想到可以再现千年前田单挽救齐国于危亡间的火牛阵,这位沉稳果决的宰相也不由得激动的心跳阵阵。
一夜无眠,天色尚未破晓,房琯便已全副铠甲加身,亲自到军中做最后的视察和动员。
上万头黄牛已经饿了一夜,在饥饿与恐惧的驱使下,烦躁不安的叫着,声音此起彼伏甚至可以传到数里之外。乍听起来就好像无数只鬼神来到了地面上一般。
黄牛的尾部都绑满了易燃物,发动之前,需要把所有的黄牛全部点燃。黄牛吃痛,便会不顾一切的向前狂奔,如此一来上万头黄牛所组成的火牛阵就会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纵使安贼叛军战力惊人,难道还敌得过这火牛吗?
房琯站在一头烦躁不安的黄牛身侧,伸出手用力在牛背上抚了抚,那黄牛似乎也心有灵犀一般,竟神奇的停止了叫声。
一旁的部将军卒见状,都不免精神为之一振,觉得这是好兆头,齐声说道:
“此乃上上大吉之兆,此战定然旗开得胜!”
房琯笑了笑了,又肃容点头。
“此战必胜,不负皇恩!”
很快,这句话就此起彼伏的传了开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响成了一片,数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轰隆轰隆的行军声竟好似闷雷一般,大军开拔,目标正是位于谷水东岸的叛军集结地。
谷水发端于渑池,自西向东经新安等县于洛阳西北方汇入洛水,安贼叛军的主力正是驻扎于此地。千金堡一带的地形虽然开阔,可再向洛阳方向靠近,便已经山峦起伏,而这处河口的平顺之地就成了最适合大军通行的地方。
因此,叛军主力驻扎此地,房琯所领的大军也要事先攻取此地。
天色渐渐亮了,不过天上却是阴云密布,云层压的很低,仿佛随时就会降下瓢泼大雨一般。由此能见度也开始变得很低,即便在高坡之上,视线也很快被云蒸雾绕的水汽所阻住。
房琯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火牛阵的关键便是火攻,如果老天于此时降下大雨,火牛阵之利岂非大打折扣?
“报!叛贼大军已在谷水河口列阵!”
听了军卒的禀报,房琯面无表情,只沉声问道:
“距离叛军还有多少里程?”
“不足五里!”
五里的距离说到就到,两军眼看着就要接阵。然则,叛军的保守表现也让他增强了不少信心。以往的几次大战,叛军都是先于唐.军主动发起进攻,而唐.军也两次三番后发治人,勉强取胜。现如今,叛军兵锋受挫,竟不敢再贸然发起进攻,这也足以证明唐.军的兵威正在随着胜仗的积累在一点一点的恢复。而对安贼叛军来说,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的信心也正在被消磨殆尽。
三个时辰,只要再给他三个时辰,贼老天想下雨便下吧!
房琯抬头又看了看低沉沉的天,心中暗暗的祷告着。
“火牛阵准备!”
把上万头黄牛身上的易燃物悉数点燃,也是个不小的工程,而负责驱赶火牛阵的军卒仅仅有一千人,因而必须提前有所动作。
很快,黄牛的惨叫声便先后连城了一片,紧接着便一头又一头的四蹄刨开,没命的向前方狂奔而去,仿佛只有没命的狂奔才能减轻背上火辣辣的痛感。
眼看着火牛阵火光大盛,烟雾四起,房琯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
万头耕牛,可耕良田万顷,今日一战之后能够幸存下来的恐怕也是十不存一。
然则,这种神色也仅仅一闪而过,比起那些白白损失的耕牛,他更在意这一战的胜负,只要顺利的夺取洛阳,死伤万把耕牛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着火牛阵的启动,整个大军也开始跟在后面缓缓的向前推进,大致与火牛保持了一里的距离。
房琯骑在马上,已经可以看清楚列阵以待的叛军,他实在想不明白,以这些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无往不利的火牛阵呢?
要知道,一头寻常耕牛重六七百斤都是常事,以急速奔跑之下,就算有十数人人拦在前面都未必挡得住它,更何况上万头耕牛呢?
果不其然,房琯发现叛军军阵产生了不小的骚乱,以往齐整的阵型与不可一世的怒吼声被乱哄哄一片所取代。
“擂鼓!”
这种情形也正在房琯的意料之中,在他的眼里挡在火牛阵前面的叛军已经成了一群死人。
随着鼓声咚咚的擂响,紧随在火牛阵后的大军主力开始加快行进速度。
也许是受了唐朝军鼓的影响,叛军也开始针锋相对的擂鼓,战鼓声除了可以传达军令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稳定军心,激励士气,只要战鼓持续不断的响着,军卒们就会随着自家鼓声的节奏而奋勇向前。
战鼓声的效果很快显现,叛军的骚乱渐渐平息,然则火牛阵也已经夹杂着嘶吼与飞溅的泥土碾压而至。陡一接触,最前面的叛军便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见闻者无不胆战心惊,即便勇悍如安贼叛军面对如此血腥的场景,也都畏缩不前。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上万头重达六七百斤的畜生,而且还是发了狂的畜生。
叛军主将气急败坏的大声疾呼:
“哪个敢退,立斩不赦!”
可这威胁却轻飘飘软绵绵的毫无效果,叛军士卒们宁愿选择被斩首,也不愿意在当此之时死在火牛的冲击之下。
“擂鼓,擂鼓,给我顶住,顶不住,谁都别想活着……”
叛军主将陷入了癫狂,他实在想不到,才刚刚接战,便有兵败如山倒的征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恐怕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