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难道使君打算也以郑白渠招难民为河工的法子?”
张贾对卢之善的猜测感到惊讶无比,他原以为秦晋的招安只是要补充兵员而已,但现在看来远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卢之善却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敢确定秦使君的想法,也只是一点猜测而已。”
不确定的猜测,突然间让张贾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忐忑的阴影。
“那,那,兄弟该如何应对啊?”
见张贾心中没底的心虚样子,卢之善笑了。
“张兄放心,秦使君不会亏待你们的!”
一连两日,张贾都是在猜测和忐忑中度过的,他带来的三万人也大致全部登记了籍贯,然后又被打乱了籍贯分作十几个营,分别安置。而各营的负责人员则是由秦晋所遣之人担任,而听这些人的口音,竟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都畿道的,也有关中的,甚至有些人还是河北的。
但不管怎样,他这个领头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那三万人的领导权,控制权。
每日间,张贾都被安排着与一营的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队形的操练。显而易见,这种操练应该是神武军中的基础训练,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让一些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去区分左右,这在有些强人所难。但那些负责训练的人可不管这些,依旧强迫他们进行训练。
好在吃喝都足量供应,纵使训练的内容令人咂舌,也没有任何表达他们的不满和抗议。
最终,在煎熬和忐忑中,张贾等来了秦晋的再次召见。
再见到秦晋,张贾那种初被招安的优越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在经过初步的训练以后,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便再也不敢自行托大。
而秦晋还能主动召见他,就说明他还有可堪利用的价值,否则以秦晋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特地召见呢?
如此一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张贾才稍稍放松了心情。
“罪民张贾拜见使君无恙……”
这一回,张贾以大礼参拜,秦晋也再没有起身将其扶起。然则,张贾却没有丝毫的感慨和不满,他只在暗暗庆幸,自己醒悟的早,否则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的确,再刚刚被卢之善招安之初,张贾的心里是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的,他能够带着三万人归顺了秦晋,想必会得到秦晋的倚重,再不济也会是另眼看待。
所以在态度上就难免有些托大和傲慢,然则与神武军数日的直接或间接接触下来,他才发现秦晋对自己不过是公式化的礼貌客气而已。
加上卢之善在离开绛县之前曾告诉他,秦晋似乎有意让他们这些人充作苦力,而不是军队。此前的优越感,至此也就荡然无存。
说到底,直至此时张贾才正视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神武军怎么可能接收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难民从军呢?而且,就算神武军缺少兵员,他那河工营的河工也不在少数吧,随意征召几个营,至少都在上万人吧。
“张校尉请坐!”
秦晋让愣在当场的张贾入座,张贾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起身坐在了仆从为他准备好的座位上。只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坐实了,而是微微欠着身子,做出一副郑重倾听,随时可以起身拜谢的模样。
见张贾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秦晋知道自己对他冷落的这几日有了效果,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卢县令应该与张校尉交过底,对于贵部属三万人的后续安排事宜……”
没想到秦晋竟然开门见山,张贾在惊讶之余,脸上也隐隐见了汗,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一切全凭秦使君安置!”
“很好,等的就是张校尉这句话。眼看着入秋了,绛州人口减半,眼看着大片的地荒着,也不是办法。所以,秦某决定以贵部属改作就地开荒屯田。”
“屯田?”
张贾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在来之前猜测过一万种可能,但就是想不到秦晋居然要用他们来屯田。种田本就是这些人的本分之事,比起繁重的徭役苦工,屯田实在是美的不能再美的美差了。
“正是,张校尉可有异议?”
张贾赶忙起身行礼,拜谢。
“罪民代,代百姓们谢过使君!”
秦晋一摆手。
“你本就无罪,又何必口口声声以罪民自称?以后不要了!”
“是,是……谨遵使君之命……”
这一回,张贾内心却又泛起了阵阵暖意,原本以为下场堪忧,想不到却是虚惊一场,而看秦使君的态度,居然仍是颇为和善,一颗悬着的心也就如巨石落地一般,彻底放了下来。
屯田是秦晋早在产生招安汾北乱民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定好的,他深知以神武军现在的财力绝对不可能养活再多的人,现在凭借着数郡的财货粮食,供应现有军队都有些力不从心,倘若再多上数倍,恐怕让他砸锅卖铁也是难上加难。
但把汾北难民用来屯田就大大不同了,军卒的饭食必须是干饭,为了积蓄体力,一日两餐必不可少,用作屯田的百姓则可改为一日两顿稀粥,以果腹为主。
这种粮食分配也是没法子的事,在缺少吃穿的情况下,只能尽最大可能的不饿死人,至于吃饱穿暖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秦晋现在虽然仅仅是一个郡的太守,但实际上却掌握着数郡的军政大权,用钱用粮的地方,多到他都难以置信。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事实上这就好比用八个盖子捂十口锅,无论怎么努力,总有两口锅是没有盖的。
这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叛军过境,又经过大战,像绛州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了。很难想象,河北道与都畿道那些反复经过战火蹂躏的郡县会是个什么模样。
秦晋现在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想其他郡县,目下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抓紧时间组织招安后的乱民,全力做好屯田事宜。虽然今年大旱绝收,但地却不能任由其荒下去,眼看着冬麦的下种日子就要到了,不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来年的收成。
当了地方官以后,秦晋已经意识到粮食才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财货,甚至金银对他的诱惑力都已经退居在粮食之后。原因很简单,金银是矿山里刨出来的,一旦进入流通就不会损失,因而只能越来越多。而粮食不同,整个唐朝每年的产量就是这么多,经过人吃马嚼,以及各种损耗,能够囤积下来的已经很少,现在又要打仗,耗费的粮食将成倍增长。而粮食与金银则大不相同,一旦吃光了,烧光了,就要等到来年收成才能有新粮。
如此慢的更新周期,注定了粮食在战乱时期和灾害时节是比金银还要珍贵的物资。
现在这个年份,既在战乱之中,又是大旱时节。各地的粮食靡费超乎想像,而地里却又因为大旱而绝收或者大幅减产。
恐怕入秋之后,粮荒的威胁就会更加迫在眉睫了。
因而,秦晋在重视大军方略的同时,也更重视所控制郡县的囤粮工作。别的郡县他管不着,至少力所能及的地方绝不能放任不管。
经过战乱之后,百姓们纷纷逃离家乡,原本的户籍关系早就被打乱,各地的公田和永业田大多数都成了无主之地。唯一能够尽快恢复的法子,秦晋能够想到的,也只有集中人力,以集体生产的方式进行屯田。
如此,既解决了屯田的燃眉之急,也使得各地逃难的乱民有了栖身之地。
在焦急等待卢杞进入泽州以后战报的同时,秦晋一连发下几道公文,分赴各地,其主旨就是立即准备种粮,将在各郡县展开大规模的屯田。除了旧有的田地,秦晋还打算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开发荒地,尽可能的多种一些。
集中人力共同生产,有着巨大的潜能可以发掘,比起以往各自为战的分散农户,其效率则高出了一大截。
汾北这数万乱民招安之后,正好可以人尽其用,给了他们足够的活计以后,自然就可以安安生生的干活挣口饭吃。
非但如此,秦晋还保证,将尽快为他们解决衣食住,这几个问题。尤其是秋天一过便是寒冬,穿和住的问题也很是急迫。
现在天气尚暖,只要解决了吃的问题就可以保证不会死人,可一旦入冬以后,如果保暖不够,除了饿死以外,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冻而死。
因此,屯田并非临时政策,秦晋将陆续抵达绛县的数万人分了至少五批,分别派往主要的几个县内屯田,同时又就地搭建房屋,以供即将来临的冬季保暖之用。
张贾所在的营被留在绛县,他们每日的劳作除了平整田地以外,另一项就是砍伐树木,搭建房屋。只不过搭建的房屋并非那种独门独户的类型,往往是一大片搭建起来,里面竟能容下数十人之多。
收工之后,他们便以队为区分,集体住进搭建好的大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