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惑走后皇甫恪立即将冯唐招至身边。
“你连夜去河东城,将这封密信亲手交给秦使君。”
皇甫恪的面色少有的阴沉凝重,冯唐马上意识到,自家将军所交代的这桩事,绝不是简单的送信而已,否则也不必用他亲自出马了。
“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将信亲手交在秦使君手中。”
“很好,老夫只有将这桩差事交给你去经办,才能放心。”皇甫恪并无意对冯唐隐瞒张惑之事,“孙孝哲派人来招降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末将的确有所耳闻,之事不曾得到将军明示,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皇甫恪轻松的吐出了三个字,却引得冯唐面色赤红,急道:“将军万不可与孙贼牵扯,此贼定然没安了好心。”
冯唐的劝说使得皇甫恪一阵纵声大笑。
“孙贼没安了好心,难道老夫就对孙贼安了好心?你可知送给秦使君的信中,是何内容?”
“末将不知!”
“老夫这回要对孙孝哲来一次将计就计,说不定此计一成,可轻取夏县,歼敌无算呢,你说说,这等前贼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
冯唐闻言大喜。
“将军英明神武,末将佩服!”
面对部将的恭维,皇甫恪笑骂道:
“不用拍老夫的马屁,交给你的差事办好了,有重赏!”
冯唐知道皇甫恪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许诺了就一定言出必践,是以欢天喜地的回到军中,又马不停蹄的点起百余随从出了安邑城,一路向西狂奔。大约在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见到了余晖下巍峨的河东城墙。
“使君,皇甫恪麾下裨将,冯唐求见!”
冯唐?
秦晋登时心中一动,知道冯唐是皇甫恪的亲信,此人正随其在安邑军中,与盘踞在夏县的叛军对峙,如此急急赶回河东城送信,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事实和秦晋预料的果然一般无二,在看了冯唐递上来还带着体温的信笺以后,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孙孝哲如此工于心计,却不料一脚踩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既然此人上赶着送上门来,如果不给点颜色瞧瞧,岂非对不住他的愚蠢了?
“冯唐,你立大功了,有重赏!”
冯唐呲牙一笑,“使君,不用您老重赏,俺家将军已经许诺了,只要这封信亲手交在使君手中,就会重赏俺的。”
这冯唐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没杜乾运或是严伦那些弯弯绕,只觉得从皇甫恪那里领了赏以后,就不能再从秦晋这里领赏了,是以连不迭的 推辞。
像这种将上次往外推的人秦晋还是头一次见到,偏偏他越要推辞,秦晋越想予以奖赏。
“你不必退却,皇甫老将军的奖赏与秦某人的奖赏并不冲突。”
岂料冯唐却振振有词。
“末将只不过是完成了一桩送信的差事,受了皇甫将军的奖赏已经心中有愧,岂敢再受使君……”
秦晋这才发现,对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越是和颜悦色,对方就越是固执己见。于是乎,他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
“这是军令,你敢拒绝?”
为上位者一旦沉下脸来,就算说话的声音不大,仍旧不怒而自威,秦晋亦是如此。冯唐哪想得到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秦使君居然说变脸就变脸,吓的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推辞了。
“末将不敢!”
秦晋的嘴角微微上扬,依旧面不改色。
“秦某不赏你金银,允许你在马厩中挑选一批上等的河西良驹!”
如果秦晋赏赐金银,冯唐并不感兴趣,但乍闻秦晋居然要赏他一批河西良驹,顿时心花怒放。
“使君这话,当,当真?”
冯唐如此期期艾艾,秦晋就知道这奖赏搔到了此人的痒处。不过他仍旧故意板着脸问道:
“如何,还要推辞吗?”
“末将不敢……使君说出的话可不行反悔……”
冯唐不但不再推辞,反而又怕秦晋反悔。
见到此人前后如此态度,秦晋觉得有趣,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去吧,到马厩去挑选你中意的良马!”
冯唐欢天喜地的离去之后,秦晋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皇甫恪提出的将计就计虽然有些冒险,但诱惑也的确让人难以拒绝。
在看了皇甫恪的亲笔手书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决断,老天上赶着送上来的机会绝对不能置之不理,暴殄天物的事他做不出来。虽然这么做极为冒险,但若想成就大事,又岂有一路安全无忧的康庄大道呢?
短暂的沉静很快就被随从甲士所打破。
“使君,裴将军的军报到了!”
由于此次针对绛州的军事计划极为重要,秦晋要求裴敬和卢杞每半天就要向河东城送回当时的军情。
裴敬送来的军报显示,他所率领的后军已经成功越过了孤山,此时当已经到了万全。
秦晋拿着裴敬送来的这封数千字的详尽军报,在地图前一一对应推演着,相对于裴敬的进兵谨慎,卢杞显然要更激进,他所率领的前军此时已经翻过了稷山,距离闻喜县城已经不足三十里。
不过,他们仍旧没和闻喜的史思明部有过大规模的激战,除了探马游骑之间的驱逐与厮杀外,两军绝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卢杞的计划并非直接进攻闻喜,而是打算先进攻闻喜东北三十余里的柏壁,然后在回师攻略闻喜正北四十余里外的正平,以此来扰乱闻喜叛军的军心,然后再相机而动。
因此,卢杞在进兵虽然十分激进,可对待闻喜叛军的态度仍旧十分稳重,不会轻易贸然而动。秦晋也觉得这种旁敲侧击的试探方式比较符合神武军当前的情况,毕竟神武军的家底就是卢杞麾下的这一万人,可经不起无谓的消耗,不到迫不得已之时,绝不能决死而战。
裴敬所率领的后军与卢杞的前军大致相距二十余里,一旦一方有警,另一方可以及时增援,如此前后两军互为犄角,遥相呼应,等闲人马若想轻易讨了便宜去,那是想都别想。
在地图前推演了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外面漆黑一片,室内则点起了两根牛油大蜡,也许是剩下天热的缘故,以牛油为原料的蜡烛已经隐隐发臭,一旦燃烧起来,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莫名的焦臭味。
秦晋揉了揉饱受蹂躏折磨的鼻子,他也曾尝试使用以蜂蜡为原料的蜡烛,虽然烛光更稳定味道也更清淡,可价格之高,竟然连大唐官署都负担不起。毕竟秦晋常常彻夜办公,一夜数十根蜂蜡蜡烛消耗起来也是十分骇人的。
此前在冯翊郡时,杜甫曾专门就使用蜡烛一事劝他莫要如此浪费。其实秦晋也觉得甚为浪费,于是便从善如流了,可他实在忍受不了油灯那豆大的昏暗光亮,只得让自己的鼻子忍受折磨了。
秦晋疲惫的靠在软榻之上,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闭目养神。片刻之后,秦晋睁开眼睛,又觉得自己精神饱满了,引得他好一阵感叹,年轻的身体就是最大的本钱,倘若不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恐怕也无法撑持住如此高强度的公事处置。
思忖一阵之后,秦晋命人将滞留在河东城的杜乾运招至县廷中堂。
“都畿道的商路可以派上用场了,芮城,平陆等地的情形,你派人去打探一下。”
杜乾运早就摩拳擦掌了,看到各人都有重任在身,独独自己无所事事,已经急的茶饭不思了。
“芮城与平陆一带并无多少叛军,似乎孙孝哲的排兵布阵,有些古怪。”
对于杜乾运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秦晋颇感意外,此人现在居然越用越顺手,已经能想到他的前头了。
“这是何时的情报?”
杜乾运颇为得意。
“卑下来到河东就知道早晚必会为使君所用,因而早在数日之间就已经遣人在黄河两岸打探消息。非但芮城、平陆没有多少叛军人马,就连黄河南岸的陕州也仅仅不足万人。”
这个消息更让秦晋意外,孙孝哲排兵布阵的方式的确令人奇怪,此人绝非傻子,不会出现如此之大的破绽,那么解释就只能有一种,叛军一定另有图谋。
然则,秦晋并没有越过黄河的打算,甚至连黄河北岸的芮城与平陆都不打算下手。
留着这两处县城,与孙孝哲所部在黄河沿岸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绛州。
“你的任务只有一桩,就是要看紧了从芮城到陕州一段的黄河沿岸,一旦叛军有异动须得立即上报。”
河东城南部有首阳山,湅水又从河东城的东南流过,若再往年这是绝好的天然防御带,但今年大旱数月无雨,湅水已经大面积干涸,完全不能起到应有的阻敌作用。所以,芮城与平陆一带的叛军动向就显得极为重要。
“使君但请放心,卑下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有片刻松懈。”
……
夜色笼罩下,一支人马正沿着稷山北麓悄无声息的向西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