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唐天子,李隆基肯定不会放下身段,请求臣下来同意割地求和的方略。这个难题自然要交给他所信赖的宰相,然而杨国忠素来与高仙芝不睦,魏方进倒是与高仙芝没什么旧怨,可此人的话究竟有没有分量,也是令人怀疑的。
思来想去,李隆基想到了身体渐趋好转的高力士。高力士与绝大多数的宦官不同,在朝野上下有着广泛的好口碑,而且无论人脉与声望都是远胜于其他朝臣的。不如让高力士走一趟潼关向高仙芝陈明缓兵之计的利害。
“你去一趟潼关吧。”
李隆基直截了当,对随侍在身侧的高力士说道。见高力士的反应似乎稍有迟疑,他不免又充满了疑惑的问道:
“如何?可有不同的看法?”
高力士不再迟疑,正重的回应道:
“圣人让老奴去潼关,老奴责无旁贷,但老奴担心高相公过于忠直,不肯轻易转变啊,到时无功而返,辜负了圣人的期望。”
果不其然,李隆基暗叹了一声,自己对高力士的判断当真没错,就连他都不报多大希望。但此事又必须为之,他略一思忖便断言道: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实在不行……”
李隆基忽然停顿了,将那句颁下敕令的话收了回去,如果用敕令就能解决的话,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让高力士去做说客呢?主动向安禄山低头的名声,他担不起。
“总之尽力而为吧,朕相信,高仙芝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
见到天子一意坚持,高力士躬身应诺,表示当天便动身赶往潼关。李隆基对此大为满意,又反复叮嘱道:
“潼关自边令诚死后,就没了监军,你可以探听一下,军中可有不同的议论。”
其实,李隆基一直在挑选能够在潼关监军的合适人选,但碍于身边的资历人望足够的宦官在长安兵变中死的死,获罪的获罪,可以挑选的人凤毛麟角。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比较忠厚,又能力不俗。
“是时候将张辅臣调回来了,听说他在河东道还算有些作为,不如让他到潼关去,也算人尽其用。”
对此,高力士亦深表赞同,张辅臣其人对天子忠心耿耿,又为人忠直,不会像鱼朝恩、程元振那样争权夺利,尽干些小人勾当,以至于坏了国事。
“只是河东大部屡受河北道叛军侵扰,短时间内怕是不容易返回长安。”
张辅臣本来是奉了圣命到河东道去寻封常清的,但他动身以后,安禄山叛军就已经彻底控制了河北道,更大举向太原进兵,围城数月不退。于是,张辅臣被迫在石皱汾州等地滞留,并召集了部分星散的河东军与叛军对峙。不过,终是因为势单力薄而难有效果,只能在叛军的围追堵截下,疲于奔命。
直到上个月,史思明在河北道大败,张辅臣这才缓过了一口气,趁机进入北都太原。
但是,整个河东道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到处都有叛军的影子出现。就好比与蒲津隔河相望的河东城,就差点落于叛军孙孝哲之手。
河东城乃是关中与河东道的交通咽喉之地,一旦失守,朝廷势必将再次失去对河东与河北抵抗唐军的微弱联系。
“这个好说,秦晋不是刚刚打赢了河东城之战吗,让他派人去太原接送张辅臣。”
李隆基认为,对秦晋就要人尽其用,既然他有胆子在河东主动找叛军的晦气,自然也就有足够的能力,肃清太原到蒲津之间的交通道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李隆基顿感一阵兴奋。
自从去年东都洛阳陷落以后,朝廷与河北道及河东道,乃至两淮江南都仅仅能维系微弱的联络。其中主要原因就是关中通往各地的主要道路均被叛军的势力所波及,已经无法安然畅通。
秦晋的神武军一向以强悍面目示人,现在让他去与安禄山叛军作战,也正好是物尽其用。
“可敕令秦晋,让他务必清理太原往蒲津道路上游荡的叛军。”
高力士对此也深以为然。
“老奴以为,既然让秦晋率军在河东作战,不如委以军使的差遣,如此联络散落各处的唐军,也好事半功倍。”
这个建议的初衷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整合散落在河东道南部各郡的唐军,但李隆基听后却直摇头,并没有同意。
原因很简单,他只能让秦晋用冯翊郡太守的名义,而绝不会使其以军使的名义将手名正言顺的神到河东去。既用且防,是李隆基最基本的原则,绝不能任由秦晋在地方上无限制的扩大影响力。
但思忖了一阵之后,李隆基忽然开口道:
“委皇甫恪为河东道南部五郡观军容使,由其负责提调,配合神武军。”
高力士眉头紧皱,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多门,天子将皇甫恪抬出来,明显是没安了好心,只怕会挑起二虎相争啊。不过,担心终归是担心,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也无意劝阻天子。
不管怎么样,天子这么做都是以固权为根本,他又有什么理由劝阻呢?
辞别天子之后,高力士不顾病体初愈,连夜动身赶往潼关。随着高力士一同驰出长安城的,还有另一支马队,不过目的地却是经由冯翊郡赶往黄河东岸的河东城。
……
为了解决皇甫恪麾下朔方军在战斗中的减员问题,秦晋除了将阿史那从礼的旧部打乱重新整编之后,全部补充其中,还在征召了当地的良家子,大量的组建团结兵。军资用度一律由当地府库负责,而日常训练,则全部用神武军的固有办法,抽调部分军将,予以提点指挥。
秦晋这么做是想在不造成朝廷误会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武装当地百姓,以至于叛军来了,能有些还手之力。
皇甫恪在观摩了秦晋练兵的法门之后,不禁啧啧称奇,如此看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如何就能使一支新成之军,打败了身经百战的朔方军?
一开始,皇甫恪以为是秦晋在藏私,但直到神武军陆续从冯翊感到河东城以后,他才发现,神武军自身亦是用此种练兵之法。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秦晋对于神武军中的一切,并不忌讳告知皇甫恪。甚至于对皇甫恪的要求一律有求必应。
如此种种,皇甫恪甚至有些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有一丝羞愧。毕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人了。与之相反,秦晋本人对皇甫恪却坦坦荡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由此,皇甫恪对秦晋这个年轻人也越发的服气。
据秦晋推断,燕军在河东城失败以后,并没有全部返回黄河以南,而是向东驱驰,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
但唐军的这种优势仅仅是暂时的,一旦燕军站稳脚跟,只要士气一恢复,就立马会卷土重来。
到那时,他们失去了此前突袭的优势,又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处境势必将变得艰难。
新近大量组建的团结兵虽然在人数上可以做一定程度的弥补,但是终究成军日短,很难在短时间形成足够的战斗力。秦晋可不指望这些团结兵能够再次创造出新安城下的奇迹,毕竟奇迹可一而难再二。他才不会将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不可靠的奇迹上。
因而,调神武军到河东城,就成了最好的办法。一万神武军,以及由冯翊当地良家子组成的一万辅兵,在河东城大战的七日后顺利陆续抵达。
秦晋的目光不仅仅盯在河东城一城一地,河东城属于河东道河东郡,原本是河东郡的郡治,但郡太守和县令都在上一次的叛军侵占后不知所踪,可以说整个河东郡都陷于各自为战的情形之下。
为了增强河东城的自保能力,沿着湅水的一干县城就成了他的目标。虞乡、解县、安邑以及湅水以北的桑泉,宝鼎。这些地方都是河东郡的富庶之地,如果整合起来,足以捆成一股实力可持续的抵抗力量。
秦晋以及神武军的能力有限,在没有朝廷大力支持,以及足够名义的前提下,很难肃清河东郡以外的河东道各郡,因而他只能立足于眼前,为朝廷保住关中通往河东道的津要之地。
至于全局大战,只能看顿兵潼关的高仙芝了。
“听说高相公在商阳关一战斩首十万,叛军兵锋遭遇重挫,咱们少说也可以安稳个三两月了吧。”
卢杞被从河工营里重新启用,继续带领神武军,而今他来到河东城之后,深为自己错过了河东城下一战而惋惜。因此,他口中对潼关大胜的传言表示赞叹,又言及可以制止刀兵三两月,实际上心中比任何人都希望马上就能与叛军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大仗。
秦晋如何能看不出卢杞的想法?笑道:
“别着急,调你到河东城是作甚的?早晚有一场恶战在等在前面。”
可说到恶战的时候,秦晋脸上的笑容却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恶战在前,神武军究竟能不能经受得住考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