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孝哲加紧了对潼关的监视,但数日之后却不见有半点异常动静,为了对关内情形加以试探,他还特地组织了数次佯攻,但军备潼关守军奋力击退。试探过后,孙孝哲失望的发现,不管关中大造反的消息是真是假,潼关守军的战斗力、军心士气都不曾受到半点影响。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发现。
但孙孝哲还是对此抱有足够的期望,十万人规模的叛乱并不是能够轻易平定的,而且就算平定也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旷日持久的大战中唐军的战斗力、军心士气一定会持续下降。也许只要再等上半个月,潼关守军就会有变化了。
然而,潼关内叛军大胜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另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消息。
大唐天子李隆基派出了最得力的宦官赶赴潼关,一举擒杀了定国柱石一般的百战老将,哥舒翰。
在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孙孝哲直以为这是唐军为了麻痹大燕军而特地制造的谣言,但哥舒翰受死的消息最终还是得到了确认,他的首级就被悬挂在潼关关城的西城头,派过去的细作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证实此事。
孙孝哲当真大喜过望,哥舒翰就像一条难以对付的老狐狸,逼得他进不得,腿不能。而现在,替他除掉哥舒翰的竟然就是身为大唐天子的李隆基。这个突发事件对大燕军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意外之喜。
接下来,高仙芝履任潼关,潼关军备一切照旧。孙孝哲预想中的崩溃非但没有出现,而且防备还有愈加完善的趋势,位于潼关以南的十余处小关城都在逐步得到加强。
当然,这些很可能都是表面现象,唐军的军心士气究竟有没有受到主将被杀,临阵换将的影响,恐怕只有奋力一战才能看到结果。于是,孙孝哲便静下心来,筹谋了一次规模胜过以往任何一次的攻击。
这次攻击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拿下潼关,而是用佯攻潼关正面,来吸引住所有的唐军主力,然而乘虚进攻重兵把守的河东城,将其一举拿下。
河东城位于黄河以北五十里处,乃河东道与关中的另一冲要之地,燕军此前曾一度控制了此地。但河东的唐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举全歼了攻入河东城的燕军偏师。
由于唐军有了充足的准备,再想直接拿下河东城并不容易,但以声东击西之计,则容易的多了。但是,计策虽好,也还要唐军用自己的愚蠢来配合。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孙孝哲特地故布疑兵,做出了大军主力南移突破潼关防线的姿态。但唐军的反应似乎很迟钝,并没有做出与之相对应的安置。
就在孙孝哲排兵布阵的过程之中,一场潼关城内的大火引起了他的关注,虽然不了解内情,但这足以解释唐军反应因何如此迟钝了。
原来是唐军内部起了冲突,高仙芝身陷漩涡之中,怕是难以自主决断了。
得到这个判断以后,孙孝哲再不犹豫,立即下令,大军全线投入战斗,攻击潼关防线的大战由此正式拉开帷幕。
在大战之初,孙孝哲依旧以迷惑唐军为主,做出了大部人马南移的佯动,打算从南部大山突破缺口而一举进入关中。
果然,唐军在南部连续丧城失地的情况下,终于做出了反应,云集在潼关的十余万大军,至少有三分之一被调往了南部。然则,这还远远没有达到孙孝哲的预期,他的目的是至少要调出潼关大军的一半以上。
对潼关以南数十里间的十余座关城持续围攻,燕军源源不断的出现,集中力量攻击一点,使得当地唐军陷入相对劣势疲于应付的艰难处境中。
然而,尽管唐军在南部屡屡失利,云集在潼关的唐军却不再多派一兵一卒难下。这让孙孝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之中,如果唐军仍旧不上当,也许他的计划就要中途改变,然而如此一来还能不能顺利的拿下河东城,则希望渺茫了。
安庆绪一进步正瞧见孙孝哲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大剌剌的来到他面前,盘腿而坐。
“将军何故愁眉苦脸,安某刚得了洛阳送来的十坛好酒,不如共饮一醉?”
如果是大战之前,孙孝哲并不排斥共饮一醉,但现在前途未卜,他又哪有心思喝酒作乐呢?看着安庆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不由得连连苦笑。
“晋王果有古之名将风范,大战于前面不改色,作息如常,末将自愧弗如啊!”
孙孝哲这番话里不阴不阳的,实有暗讽之意。但安庆绪却嘿嘿一笑,伸出了半裸的满是黑毛的胳膊。
“你也不用挖苦某,某在这里吃喝玩乐,但有一样却不曾放松过,大军粮草一刻不曾松却督责,你在前面只管打胜仗就是!严庄老儿刚刚送来了河北道的战报,史思明在河北吃了亏,听说一万骑兵被全歼,连本人都差点成了阶下之囚,刀下之鬼。”
说着,安庆绪露出了个极为惋惜的表情。
“可惜,可惜啊。史思明还是命大,逃了一条命回去,又收拢各部反击去了。”
终于有了一则好消息,孙孝哲眼睛放光,安庆绪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能把史思明一万骑兵全歼,可见唐.军唐将都不是普通的角色。
“可知唐.军来自哪一藩镇,唐将又是何人?”
安庆绪的随从已然为他斟满了酒,一碗酒咕嘟咕嘟下肚之后,才畅快的发出了惬意之声。
“这个人来头不小,封常清!”
孙孝哲当即就愣住了。封常清的名头又有谁不知道呢?虽然在洛阳被崔乾佑打的全军覆没,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人战败的根本原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领着仓促招募的市井之徒,面对身经百战的幽州铁骑,能打胜仗才见鬼了呢!
只是,不知封常清又在何处召集了军队,竟然一举全歼了史思明的万人骑兵。这对燕军士气的动摇定然不轻。
沉思了一阵,孙孝哲又说道:“有封常清在,河北道战事,恐怕会有反复,史思明未必能应付得来!”
安庆绪仍旧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史思明败了,那小崽子没了靠山,对我等岂非大大的好消息?”
史思明战败对晋王安庆绪一方的确是好消息,但事情又分为两面,如果史思明败的彻底,对大燕而言则是心腹大祸了。见孙孝哲似乎不以为然,安庆绪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酒,然后抹了一把嘴。
“只要安某由晋王再进一步,顺利坐上太子的位置,又有将军辅佐,何愁乱事不平?”
孙孝哲苦笑一阵,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自认才智过人,但也没到百战百胜的地步。天下大事,用兵之道,往往还需要以时因势而成,一旦错过了时机,也许就是白起再生也难回天。
当下之时,天命在大燕,只要大燕不出现致命的失误,唐朝的覆亡当在早晚之间。
然而,现在史思明在河北道遇见了封常清,一战被全歼万人骑兵,难保就不会出现二战仍旧被歼的情况。但是,如此一来,洛阳与幽州老家断了联系,对于幽州大军的军心士气的打击则是难以估量的。
尽管孙孝哲不希望史思明在河北道打胜仗,但也绝不像看到他败的如此之惨,如此之彻底。紧迫感如影随形,他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尽快攻破潼关,一旦让封常清在河北道成事,天命也许就重新归于唐朝了,这种情况万万不能发生。
“请晋王行文洛阳严庄,使他勿在此时掣肘于史思明。”
安庆绪大为不满,皱眉道:
“严庄与某已定下了釜底抽薪之计,因何要放他一马?”
孙孝哲连忙摆手阻止,“晋王万万不可,史思明若兵败身死,河北道便无人可解乱局,一旦唐.军在河北道成事,将动摇大燕根基,后患难以估量。”
“有这么严重?会亡国吗?”
“晋王所言不错,确有亡国之虞!”
“若是如此,还真要嘱咐严庄,给史思明留上一线生机。”安庆绪又疑虑重重,“这么做会不会是作茧自缚,放虎归山?”
孙孝哲也顾不得取笑他乱用成语,只郑重的说道:
“不会!只要晋王顺利攻入长安,史思明又何足道哉?”
安庆绪点了点头,“此话在理,只要某进了长安,生俘李隆基李亨父子,断了唐朝社稷,那段氏所出的小崽子又算个屁?”
“正如晋王所言,长安一下,一切便都是晋王囊中之物了。”
“好,某再听你一次。”
安庆绪痛快的起身离去,临出门口,又扭头担心的问道:“今次大战,阵仗不小,将军可有几成胜算?”
孙孝哲硬着头皮伸手比划了个六字。
“甚好,六成胜算,可不低了,将军不要让某失望啊……”
说罢,安庆绪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心事重重的孙孝哲独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