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你这是还嫌不够乱吗?非要逼反了秦晋那竖子才甘心?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朕能将你重新送回政事堂,也能一脚把你踢出去!”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杨国忠吓破了胆,他从未见过天子如此时这般震怒。
“臣愚钝,愚钝,臣不敢,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哪,敢拿大唐的国运来填你自己的私欲,如果这都不敢,岂非要真将这身衣冠让与你才堪为称敢啊?”
李隆基越说越刻薄,越说越露骨,杨国忠除了趴在地上一声又一声的说着“臣有罪!”便再也没有,也不敢作其它的辩解之辞。
直至此刻,杨国忠才懊悔自己的利欲熏心,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不满以及因不满而生出的杀心,如何就忘了天子对秦晋那竖子的忌惮呢?
没错,杨国忠清晰的感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忌惮。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大意,李隆基是个凭借两次政变才夺得皇位的天子,又坐在皇帝宝座上四十余载,数十年的积威之下,又有哪个不畏惧,哪个不将这种畏惧深入骨髓呢?
至于安禄山和秦晋?杨国忠苦笑,这两个人并非不怕当今天子,无非是自己将他们逼到了绝境,反亦死,不反亦死。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又何况原本就是领兵的悍将呢?
当然,这些心思他只能埋在心底里,不敢有一字一句对外吐露,否则等待他的就不单单是逐出政事堂了,恐怕整个杨氏满门都会因此而受累。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基础,那就是强大的朝廷,和铁腕的天子。以上两点是杨国忠所有筹划最重要的一环。可是,杨国忠却在此时才绝望的发现,自己高估了朝廷,高估了天子。
唐军在安禄山叛军的面前居然脆弱的不堪一击,甚至连东都洛阳都在一个月之内就陷于贼手。天子也不是当初那个杀伐决断,英明神武的天子,竟被区区小吏出身的秦晋吓破了胆。
那么,他的这些所谓的筹划还有什么意义呢?局面是乱了,摊子是散了?天子和朝廷倘若没有这个能力扭转乾坤,他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但米会蚀掉,就连他本人恐怕也会搭进去。
“如何不说话了?真如果需要一个只会说有罪的宰相,又何必启用已经声名狼藉的你?满朝文武,德高望着,哪一个不眼巴巴的盼着那个位子?”
杨国忠忽然又从天子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或许天子并没有治罪于他的打算,刚刚的斥骂不过是情绪发泄而已。
“臣,臣以为,当立即调长安禁军主动出击,歼贼于长安之外。然后再,再命秦晋率神武军配合长安禁军,夹击,夹击……”
在得到了杨国忠结结巴巴的回答后,李隆基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宽慰之色。
“总算还有些脑子,立即草诏颁发吧!”
……
天子诏书抵达冯翊郡,秦晋欣然领命,尽起神武军往信丰一带进军。
在路上,秦晋曾写了一封万言书呈送皇帝,直言对关中造反的逃民,宜抚不宜杀,否则将后患无穷。
孰料,秦晋一连两份万言书送往长安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音讯。
在神武军开拔之时,长史严伦请命跟随出征,在他看来这是表忠心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晋的万言书两次没得到任何回音,严伦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这些话出自朝中的德望之臣,天子一定会欣然应允,如果出自使君之言,就算,就算这是良药,也一定会被弃之于不顾。”
严伦自那一日有惊人之语后,便屡屡语出惊人,以至于秦晋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从此人口中听到多耸人听闻的话都不觉得奇怪。此刻,他还是头一次对严伦的猜测有着完全的认同。
在经过提醒以后,秦晋后悔这万言书由自己所上,如果托付了旁人……可惜事实不容假设,发生过的事也容不得有反悔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晋倒不是同情那数万逃民的性命,既然他们选择了造反这条路,就应该意识到如此做会带来的后果。他只是担心,一旦对逃民们处置的狠了,会在越来越多的逃民心中,平白激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增添对朝廷的敌视之意,到那时,大唐帝国可真就是内外交破,难以拯救了。
就在秦晋几乎已经忘记万言书这件事的时候,天子的一道诏书忽而到了神武军中。
诏书中肯定了宜抚不宜杀的意见,同意由秦晋派人去做试探,如果能使他们反正归唐,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办法。
当宦官宣罢诏书,跟在秦晋身后的严伦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起前一日自己还在秦使君面前信誓旦旦的那一番说辞,不禁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与逃民叛军的接触,秦晋统统交给卢杞去运作,他心知肚明卢杞和逃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建立有效的联系当不是难事。
初步接触下来,逃民叛军的膨胀,让秦晋心惊不已。这些人虽然表示可以降唐,却要在朔方、陇右,甚至是河东裂土数郡之地,以诸侯的身份治理地方。
秦晋很清楚,这种裂土封侯的条件,李隆基绝不会答应的,就算李隆基答应,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其实,秦晋的理想条件是,将这些叛乱的逃民重新编入河工营,主要叛将则依照朝廷的惯例,加以封赏,一切皆大欢喜。但人心往往就是如此,贪欲得不到满足,便生出了无数以蛇吞象的笑话。
严伦此时又发挥了他的特长,向秦晋进言。
“此时与叛贼讨价还价就如商贾一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们提出来的也一定不是最终的底线,只要禁军能打几个胜仗,到时咱们不急,就轮到他们急了!”
对此,秦晋深以为然,战与和向来如此,只有能打才能和,否则和出来的也一定是丧权辱国的结果。
“使君不妨驻足观望,百姓杀的狠了,对神武军,对冯翊都没有好处!”
对此,秦晋仍旧深以为然,大军便在新丰以东十里驻足不前。
孰料,仅仅一日功夫,忽有战报从新丰以西传了回来。
主动由长安向东进击逃民的禁军居然败了,而且一连败了两仗,叛军且战且壮大,在旬日间膨胀至十万人以上,兵锋已然抵达长安城下。
这个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能连续两次打败了南北衙各卫军整编之后的禁军,这简直太不可思了。
为此,郡长史严伦在神武军中已经落下了笑柄,只要他敢断言的事,就一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接连数次的断言失败,让严伦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觉得在秦晋面前抬不起头来。此时,他所想的已经不是成为郡守的心腹,而是如何才能体面的下台。深谙官场之道的严伦十分清楚,经历了连续的出丑之后,不论谁做郡守都万无重用自己的可能了。
为此严伦特地先所有人一步来向秦晋请罪,以得到谅解。
秦晋见严伦垂头丧气,就知道他因何如此。
“严长史何故垂头丧气?”
“卑下几次口出妄言,致使,致使……”
话才说了一半,严伦堂堂七尺男儿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原本秦晋只想与之开个玩笑,不想此人的自尊心倒超乎想像,只好好言安慰:
“那些是原也怪不得你,出谋划策,如果次次做准,就不是人了,是妖孽!”
意料中一顿斥骂没有出现,反而还得到了年轻郡守的好言安慰,严伦三分真七分假的痛苦,到有七分为真了。
叛军的表现令人吃惊,但在神武军上下眼中,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南北衙的禁军原本只有两大主力,一为神武军,二是龙武军。自从天子肢解了龙武军,撵走了神武军以后,南北衙的禁军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打不过有必死之心的逃民叛军也不奇怪。
几个向来比较激进的校尉一连几次要求领兵出战,让那些贪心不足的逃民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禁军。
神武军即便离开了长安,仍旧拥有这禁军的骄傲。
包括卢杞在内,也觉得必须给逃民叛军一些教训,否则将任其坐大。
秦晋的想法则与众人相反。
“再等等看,长安毕竟是大唐西京,逃民想要轻易占了便宜,是根本不可能的。”
卢杞等人表示,长安的禁军都是乌合之众,万一不敌,岂非让这些贪心不足的逃民白白摘了桃子?
秦晋哈哈大笑,“别忘了,长安可还有一支陇右精兵未曾出战呢!”
经由秦晋的提醒,众人才记起了另一支低调存在于长安的精锐,那就是神策军!
神策军在陇右与吐蕃人作战多年,论起战斗力,恐怕不输于神武军,那些逃民组成的叛军,就算再有敢死之心,也一定不会是身经百战的神策军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