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人命,还是得杀人!”
闻言,秦晋的眉毛挑了两下,以前他只知道皇甫恪麾下的军卒都是严守军纪的,如何近来行为如此反常?
“杀人者偿命,其余人等亦要从重论处!”
秦晋改变了主意,原本只想按律处置,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如此就别怪他辣手无情了。
“这么做,难保会激怒皇甫恪,万一,万一他再投了安贼?据说,皇甫恪对安贼的使者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杜甫忧心忡忡的劝解着秦晋,他认为在表面上处置一下,对各方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就可以了。因为此刻维持现状才是重中之重。秦晋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冲动了?
“子美兄太懦弱了,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是皇甫恪在试探我们吗?”
“试探?”
杜甫一脸懵懂的望着秦晋,不明白皇甫恪要用这种无聊至极的方法,试探他们什么?
“对,在试探神武军的底线!皇甫恪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虽然对安贼没有好感,对神武军也未必有好感,说到底,威胁着两军之间唯一的干系,就是约定好每月一‘送’的粮食。”
眼看着第二次“送粮”的日子就到了,皇甫恪突然间一反常态怂恿部下在同州城闹事,自然是想激怒秦晋,然后秦晋在愤怒之下了重手惩治,皇甫恪就可以趁机与之翻脸,以作讨价还价的资本。
听了秦晋的分析,杜甫跺脚道:“使君既然知道这是皇甫恪的阴谋诡计,因何还故意上钩啊?”
秦晋转而冷笑。
“秦某就是要入皇甫恪彀中,就是要让他翻脸,看看他这张脸翻过去以后,再如何翻回来!”
杜甫大惊失色,不知道秦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时刻要从脑子里挤出来。
“难道,难道使君要开战?”
现在杜甫最怕的就是秦晋不满于两军僵持的现状而贸然开战。实际上,在杜甫看来,维持现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皇甫恪战意不强,又无必反之心,之所以造反还是奸人崔亮诡计所致,只要加以时日不愁此人再次归降朝廷。可是如果开战,双方激战一起,再想从容谈何就难了。
再者,只要打仗,到头来遭殃的还不是百姓?届时,冯翊郡这梦幻泡影一样的繁华景象真就成了昙花一现了。
所以,杜甫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有必要阻止秦晋开战。
“使君万不可轻启战端啊,战乱一起,冯翊郡这大好形势将毁于一旦。”
由于情绪激动,杜甫的声音便不自觉的提高了,一声使君惊得左右百姓回头看向这一老一少两位。
百姓们看清了奇谈怪鱼原来出自身穿布衣的一老一少,都不禁嘲笑他们。
“猪肉摊子上要搭台唱戏吗?哪里来的使君,明府……”
“就是,就是,使君明府能来吃猪肉?俺还说天子摆驾亲临呢……”
在众人充满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秦晋和杜甫付过账以后落荒而逃,既然被人当做了怪物,他们自然也就失去了相对平静的环境来讨论军政问题。
秦晋没有向杜甫解释具体原因,只交代他必须重处那些闹事的军卒,一个都不能轻饶。
当日,三颗血淋淋的首级就被挂在了同州城东门的旗杆之上,其下张贴布告,三个贼人当街殴打百姓致死,处枭首执行,以儆效尤。至于剩下几名帮凶在鞭笞之后,全部关入大牢,监禁到死!
杜甫本想关一阵子就可以放了,但秦晋却认为,饶了这些人的性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绝再不能再手软,于是便提出了这个监禁到死的建议。总而言之,就是这些人即便不死,也要在大狱里度过余生了。
次日一早,卢杞携裴敬求见秦晋。秦晋一反常态,接见了被投闲置散的裴敬。
裴敬在郡守府中佐吏的引导下往后堂而去的路上,心中不免砰然兴奋,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想不到使君居然肯见他了。这是个好兆头,没准今日见面之后,就可以重返军中了。
寒暄落座之后,秦晋直接提起了皇甫恪得寸进尺的问题。卢杞愤愤然道:“皇甫恪不知进退,大不了和他决死一战,彻底打败朔方叛军,擒了皇甫老贼,看他还猖狂不猖狂!”
卢杞说的当然是气话,秦晋的策略他再了解不过,保持现状才是根本。但总这么示好就等于示弱,皇甫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吃定了神武军,因此才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
“使君,末将以为,此时不宜与皇甫恪开战,应该在开战之外另寻办法,让皇甫恪受到教训!”
秦晋点了点头。
“这也是秦某今日见你的原因!”
闻言,裴敬喜出望外,激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两次连累神武军险些跌入绝境,恨不得立即就有一次能够一雪前耻的机会,就算刀山火海也愿意去。
“皇甫恪不足为惧,断了他的后路,自然就无法猖狂!裴敬,你敢代秦某去一趟蒲津吗?”
裴敬稍一愣怔,继而又决然道:“使君有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秦晋又道:“蒲津现在算得龙潭虎穴,但也不至于赴汤蹈火,这个艰巨的重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使君之意,让裴二以密使之名去刺杀皇甫恪?”
如果是这样,且不说在重重护卫下,烧掉皇甫恪的几率有多大,即便裴敬成功刺杀了皇甫恪,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纵使卢杞再冷血,他和裴敬毕竟有着多年的情份,不免有几分恻然。
裴敬却哈哈大笑,笑的流出了眼泪。
“只要能一雪前耻,死亦无憾!”
“你们两个都想歪了,我从来都没打算刺杀皇甫恪。裴敬去蒲津乃是以朝廷使节身份与皇甫恪谈招安条件的,不过须得顺便教训一下安贼的密使……”
裴敬与卢杞俱是一惊,继而又喜形于色,如果能够成功杀掉安禄山的密使,皇甫恪以之为筹码的后路自然也就断了,到那时只有乖乖与神武军合作一条路可走。
“皇甫家与裴家累世交好,皇甫恪素来以重情信义闻名,裴敬此去当无大碍!”
卢杞数着皇甫家与裴家交好的往事,觉得让裴敬去蒲津的确是个好主意,只要不是对皇甫恪人身造成威胁,皇甫恪势必不会杀掉世交家中的后生小子。秦晋自然也是出于此种考虑,才重新启用了裴敬。
这段时间以来,秦晋之所以一直将裴敬投闲置散,并非是要放弃裴敬,而是要让他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往后才不会重蹈前车之鉴。
……
长安京兆府,韦济正了正衣冠,大踏步进入正堂,一众佐杂官吏早已躬身候着,等待长吏训话。然则,韦济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自今日始,诸位就要在韦某麾下做事了,都下去吧,各归各位!”
新任京兆尹态度不明,心不可测,一众佐吏官员都心有战战,忐忑不安。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京兆府内也一如朝堂,前任长吏去职,府中格局自然也要有所改变了。
其实,韦济早有打算,京兆府的差事不好做,头上各方势力角逐,若是深陷其中必然免不了焦头烂额,因此揽权不如放权。再者,这个差事是秦晋花了数十万贯钱争取到的,自然就要受人之惠,忠人之事,将精力放在兼差的河渠使上也就顺理成章了。
韦济从不认为自己是秦晋的亲信,在他看来两个人是可平视而论的。既然自己领了秦晋的好处,接下京兆尹的差事,就必须达成秦晋所愿,全力为疏浚郑白渠奔走。
而疏浚郑白渠,头一个绕不过的就是政事堂。只是,他入主京兆府使得杨国忠计划落空,又必然会横加阻挡,这就需要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使杨国忠的阻力降到最低。
这也是连日来一直使他郁闷不堪的问题所在,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一方面入手。首先,杨国忠是个可以收买的人,他本身而言并没有无法反复的底线,只要得利的诱惑足够,此人必然会乖乖入彀。
可是,要想从疏浚郑白渠这件公事里,给杨国忠寻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又实在让韦济伤透了脑筋。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潼关传来的消息,便如午后的闷雷暴雨,让弥漫长安的沉闷燥热之气陡而变的阴寒冷沥。
而韦济就在这种陡然转冷的气氛中寻到了一丝机会,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疏浚郑白渠的公事将迎刃而解。
归根结底,疏浚郑白渠这种事并非涉及军权,而且多半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如果京兆尹兼河渠使的人稍微中立一点,像杨国忠这种人都不会去阻拦的。毕竟人家愿意去碰钉子,旁人又何必拦着呢?
但这事落在韦济身上,又不同了,他这个京兆尹与秦晋的瓜葛,一般人不知内情,但杨国忠绝对是心知肚明的。因而,一定会阻止秦晋想做的一切事情。
然则,事有例外,韦济正是从这个机会里发现了例外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