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被押解往长安,杜乾运却眼巴巴的又来到秦晋处,与之商量该如何答复皇甫恪。
“就算使君算准了皇甫恪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毕竟是咱们欺骗了他,总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其实,杜乾运真正担心的是,皇甫恪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身上,毕竟是他一力负责谈判,现在不但出尔反尔还使皇甫恪痛失臂膀,皇甫恪素来以体恤部下闻名,又怎么可能对此不作任何表示呢?
但是,杜乾运却不敢向秦晋明说自己的隐忧,他本就数度骑墙,为朝中重臣所不齿,现在能重获秦晋的信任不容易,又怎么能轻易的就将这种信任再向外推呢?
杜乾运一副欲言又止的期期艾艾模样尽数落在了秦晋的眼里,便笑问道:
“你是在担心皇甫恪会大肆报复吧?”
杜乾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干笑着回应。
“卑下哪有什么担心,不过是天热,天热而已……”
秦晋哈哈大笑,又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果真不是担心?”
“不是,卑下无甚可担心的!”
“本来我还打算为你筹谋一番,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秦晋的话音方落,杜乾运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秦使君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当即喜上心头,一揖到地。
“使君请恕卑下言不由衷,请使君为卑下解惑。”
杜乾运说这番话时由于紧张与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皇甫恪的部将冯唐不会被押解到长安,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下你安心了吧?”
杜乾运连声赞秦晋决断英明,但心里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此前曾有人评价秦晋虽然智计果决,但却失之于妇人之仁。今日看来,那些评价不过都是表面现象,这种不被规矩和道德所束缚的人才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啊。
秦晋的作为在当世君子看来的确已经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了。首先,失信于皇甫恪,为不信。又私放朝廷钦犯,此为不忠。总而言之,杜乾运隐隐觉得,秦晋绝对不是那种一心为了李氏王朝的纯臣。
杜乾运自己虽然是个两面三刀的******,他承认这一点,但却并不妨碍他判断一个人的心性。而且,杜乾运自问甚少在看人上走眼,秦晋还是第一个,这更使他认为,也许这个人就是能够在乱世将至的时代,可以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当然,也很可能是祸国大贼。
不论结果如何,杜乾运都觉得,或许只要再明朗一点,也不妨将全部身家赌上去。
这边杜乾运暗暗腹诽着秦晋,秦晋的心思却已经转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偷偷释放皇甫恪部将冯唐的具体细节不能告诉杜乾运,能够于此时透一点口风给他都已经是破例了,现在崔亮的问题解决以后,抓捕范长明的工作也必须立即着手。
虽然在秦晋看来,范长明这个老啬夫或许不会造成什么大麻烦,但总有一个人像毒蛇一样时时在暗中窥伺,逮着机会再狠狠咬一口,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所以,他要将这个令人讨厌的苍蝇彻底消灭掉。
两人各怀心思,郡守府正堂冷了场,外面的惊雷声使得秦晋回过神来。
“外面可是在打雷?”
闻得雷声,秦晋又惊又喜,今年自入夏以来,关中绝大多数地方滴雨未下,如果这个时候能下一场透雨,那绝对是比黄金还金贵的甘霖啊。
“的确是雷声!”
一阵大雨前的凉风自敞开的正堂大门处吹了进来,原本闷热的正堂内顿时清爽一片,秦晋直觉惬意无比。这更使秦晋觉得,今日肯定会有一场雨了。
果不其然,没用一盏茶的功夫,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然后逐渐密集起来,直到发展成入瓢泼一般。
在这个时代,粮食作物能否丰收全看老天的眼色。只要老天肯赏脸,稍微风调雨顺一点,就必然会有个好收成。但若是少下了一点雨,或者是多下了一点雨,则要么是大旱,要么是大涝。
纵使杜乾运乃商人出身,他看着外面的大雨,也不禁两眼放光,也许今年用不着颗粒无收了。
这场大雨在一个时辰以后逐渐转小,然后就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渐渐收歇。
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此时正内心纠结,范长明有恃无恐的住在县廷内院,若是崔亮还在郡守任上也无妨。可现在是那个外来的秦晋成为了郡守府的长官,而他还曾以崔亮亲信的姿态出现在秦晋面前,那么对他的清洗会不会马上就要到来呢?
崔亮算是完蛋了,秦晋这一阵大张旗鼓的张扬,其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就算政事堂的相公们放了他一马,今后也必将是官途暗淡,想要东山再起,那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薛景仙现在更加发愁的是自己,崔亮还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支持,自己呢?一穷二白,还有一屁股债,如果今次被崔亮连累了,那就再也别想翻身了,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不能收留范长明。薛景仙下定决心,不如拿此人送给秦使君,纵然邀功不得,能抵罪也行啊。
然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了。
“明府可是在想着把范某送给秦晋那竖子做投名状?”
薛景仙吓了一跳,县廷后堂内指点了一盏油灯,豆粒大小的灯芯忽明忽灭,使得堂内一片昏暗恍惚。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因为这个阴恻恻的声音是来自于范长明。
意识到这个突兀发出声音之人的身份以后,薛景仙暗叹了一声,他倒宁愿这个声音是鬼怪发出的,至少鬼怪不会来催命,而范长明则是来要他的命啊。
薛景仙的想法并不夸张,范长明一直催促着他想办法将其送出同州城。
如果在崔亮任郡太守的时候,送个把人出城绝对不是难事。可现在同州城内做主的是秦晋,把守四门的全是神武军,想要送出这个全城缉拿的逃犯,谈何容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现在,范长明则直接说出了薛景仙心底里一直纠结的想法。后堂内光线极暗,薛景仙的脸色与黑暗中明暗不定,思来想去索性就承认了,都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里还能顾及这个浑身是刺的老啬夫?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范长明的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
“范某劝明府还是打消掉这种愚蠢的念头,因为这么做只会让咱们两个同归于尽,最高兴的应该还是秦晋那小竖子啊!”
薛景仙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他的不祥预感还是得到了印证,这个老啬夫果然比鬼怪还要难缠,还要可怕。
半晌之后,他权衡了其中利弊,还是放弃了将范长明交给秦晋的想法。范长明知道很多他与崔亮勾结的内幕,如果此人打定主意鱼死网破,自己绝不会全身而退。而且,秦晋也应该对此乐见其成吧!
同州城为冯翊郡郡治,又是冯翊县县治,冯翊县县令历来都是郡守的亲信,或者被郡守牢牢钳制。眼下的情况,薛景仙不认为秦晋会有意将自己延揽为亲信,那么没准就会借机清洗自己。自然,在这个时候把范长明送上门去,不知会引起多少变故。
“范先生可知道,神武军今日在同州城内大肆搜捕,所为就是你一人啊?倘若搜到县廷里来,薛某虽然为本县县令,也无力阻止啊。”
他这么说虽故意表示软弱,但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威胁。暗示范长明,他这个县令自身尚且难保,如果将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范长明阴恻恻冷笑。
“范某无人可以信任,薛明府最后祈祷老天庇佑,能够顺利蒙骗过神武军,否则咱们两个人就要一同下地狱了!”
薛景仙连连暗骂晦气,就算死他也不会陪着范长明一起去地狱的。
“不要以为范某是危言耸听,崔亮为朝廷高官,勾结叛逆也必须送往京师候审,你我却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秦晋就算以这个罪名下了杀手,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一则警告使得薛景仙如梦方醒,一直以来的心存侥幸被彻底击的粉碎。
六神无主之下,他只得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薛某现在心神不宁,范先生可有良策?某无所不从就是!”
范长明似乎对薛景仙的反应很是满意,这才缓缓说道:
“明日,明府亲自护送范某出城,出得城去,你也不要再回来了,秦晋那竖子向来********,不会留着你的!至于用什么法子安全出城,还要劳动明府动一动脑筋了。要不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啊……”
薛景仙怒意上涌,却又颓然坐下,他倒是想发火,可哪有和范长明翻脸的资本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冯翊县县令是他仕途的顶峰,但却也是最窝囊的一次为官经历。此前有崔亮这个伪君子死死钳制,现在居然还被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老啬夫威胁,真是倒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