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贺从团结兵中挑选了二百五十人,面目严肃的训示了一番后,便对秦晋道:“这些兄弟都是可以托付的死士,都在军中应过役,少府君有所命,但请吩咐就是!”
这是他在向秦晋表明,面前的一百五十人都是能够托付生死的人,可以无话不说。
“事起仓促,步行赶往陕州肯定来不及,这些人里有多少能够骑马的?”
新安一战,歼灭同罗部后俘获了四五百匹上好的战马,此时此刻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又经过一番挑选,最终只筛选出一百五十人。
“契苾兄弟,你留下来,护送百姓过了卢氏县以后,带着团结兵北上,翻过熊耳山,赶往陕州东部的峡石县,咱们在那里汇合。”
然后又沉吟着,“选出三千丁壮一并带上,余下的择可靠人统领,护着百姓到商洛去。”
杀掉边令诚不是件容易事,潼关内自不必说,秦晋和他的人根本进不去,能够下手的地方,也只有出了潼关到陕州之间的这一段距离。用这种方法去阻止封高二人的悲剧再度发生,实则是下下策,但是他力所能及的手段都用过了,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这么做虽然未必会改变天子杀掉封高二人的决心,但至少能换来十数天乃至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够发生很多事情,而边令诚之死也势必会导致天子对领兵在外的高仙芝产生忌惮之意,从而有很大可能一改初衷转为好言抚慰。
总之,这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副作用也十分明显。就算一切都按照计划成功实施,天子有生之年再也不会信任与重用封高二人。
郑显礼身边还有二十几个安西老军,与精选出的一百五十团结兵加起来将近二百人,已经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小型骑兵。
为了掩人耳目,秦晋令所有骑兵都换上了从同罗部蕃兵那里缴获来的衣甲,齐整装具后,赫然就是一支凶神恶煞的蕃军。
秦晋与契苾贺在新安以南数十里外的洛水永济桥分开,他和郑显礼打算避开叛军占据的渑池,沿着南部的三崤山进入陕州境内。途径新安以西二十余里的缺门时,便见到一股股的叛军游骑在向新安方向前进。
好在他们也都是蕃军装扮,一路上狭路相遇几次,都没露出破绽。
“蕃军游骑越来越多,大路不能走了!”
郑显礼心事重重,向秦晋建议道。对此,秦晋大以为然,万一遇到大股的蕃军,露出破绽来,跑又跑不掉,那就悲催了。同时他也庆幸,能够及时从新安脱身,否则在叛军东西夹击之下,想要坚守住新安无异于痴人说梦。
岂料刚进入三崤山就下起了漫天的大雪,秦晋抬头望了望乌压压黑沉沉的天空,心忧如焚,如果因为大雪而误了时间,这是不是老天在和他们做对。
天擦黑时,郑显礼的部众俘虏了两名叛军游骑,拷问之下得到了叛军的一些基本动向。
领兵占据渑池的正是安禄山麾下大将崔乾佑,数万人向西进逼陕州的峡石,又分出偏师分别向东攻新安,向南取永宁。
安禄山叛军的进军节奏大出秦晋意料之外,崔乾佑用兵很明显也比孙孝哲要高出一筹。
孙孝哲虽然不至于是蠢货,但他的着眼点仅在一城一地,与之比较崔乾佑则高明了许多,绕路黄河以北再南下封冻的黄河,袭取渑池以后,向西威逼陕州,向东可轻取新安。轻易就破除了他带领团结兵在新安为安禄山叛军西进制造的麻烦。
想到这些,禁不住浑身冷汗淋漓,也不知侥幸还是有老天护佑,撤离新安以后,秦晋开始还有些纠结,可目下看来,幸亏走的造,否则等着他的除了拼个城破人亡的结局,再看不到第二种可能。
沿着林地边缘迤逦向西,风雪越发大了。
一名熟悉地形的骑兵进言道:“少府君,雪眼看着越下越大,若是继续走下去,就算三天三夜也出不了三崤山。”
“可还另有出路?”秦晋问道。
“据下走所知,翻过三崤山南面,有一条五河涧,那里有山梁挡着北风下雪甚少,沿着五河涧走上一夜,就能到河原,此后一路坦途直通弘农,我军一人两马,不歇不停,半日就可抵达潼关。”
有人埋怨道:“有捷径不早说,也省得咱走了冤枉路!”
那骑兵赧颜回道:“其实,走这条驿道是最快的,没想到叛军来的这么快,占了渑池就向四面八方扑过来!”
不论如何,还有条捷径可以直通潼关,总不至于误了事。
他们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顶着风雪翻过了山梁,到了南坡以后,大雪果然便停了。或者说,纷纷扬扬的大雪仅仅局限在北坡。
山涧虽然紧窄,但走起来比积雪满地的路况却要强上了许多,如此直走了半夜,眼看天将放亮,前方豁然开朗。
骤然间,马蹄疾响,众人透着将亮未亮的天色望出去,这是一片干涸了不知所少年的河床,一片茫茫中枯草丛生,距离他们数里之外竟有一团火光于半黑半亮中明灭闪烁。火光隐约中,是一个个攒动的人头身影,瞅着规模竟也有百十上下。
秦晋陡然警觉起来,团结兵一片低低惊呼,郑显礼和他的二十几个部下都是身经百战的人,比起由团结兵中临时甄选出来的骑兵要强上许多,一个个面无表情只静静的勒马驻足。
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声音不会小,远处那一群人敌我不明,马上就发现了他们,不消片刻,便有三匹战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手疾声高呼,“来者何人?”
待看清秦晋等人身上的北军铠甲,警惕之色稍减,但仍是一副戒备神态。
与此同时,秦晋也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的北军铠甲,是安禄山叛军!他心头一沉,暗叫糟糕,不详的预感立时就涌了上来。
“俺们是孙将军的部众,前几日攻打新安时遇到伏击,走散了!”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立即就有团结兵上前回道。
孙孝哲等人在安禄山未反之前于唐朝地位并不高,仅仅是六七品的各军镇将,称呼一声将军已经是十足的恭维。
来人听秦晋他们自称是孙孝哲的部众,似是松了一口气,但再说话时语气中已经透着几分不屑。
“原来是孙镇将的部众,一会请诸位跟随俺回前军去,大夫有令,诸军悉数听从崔将军号令!”
看样貌口音,这几个叛军也是汉人,口中不耐烦的絮叨着,此前在渑池路上就收拢了不少同罗部的蕃兵,想不到竟在此处还能遇到被打散的‘骈妇子’部众。
言语中,不时提及“骈妇子”对孙孝哲毫无半分恭敬之意。
秦晋于马上拱手问道:“不知足下口中的崔将军可是上乾下祐?”
那叛军骑兵点头称是,一副除了他还能有谁的不耐烦架势。
“快走,快走,崔将军有令,天一亮就要立即赶上去。”
东方天色已经鱼肚泛白,眼看着就要天亮,秦晋揣度着叛军骑兵口中的话语,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叛军骑兵的引领下,秦晋一行人来到开阔地上,但见火堆旁的叛军士兵已经悉数上马,大约四五十人的规模。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骑兵看着秦晋麾下人人一手两马,眼中露出了嫉妒与贪婪的光芒。
“‘骈妇子’麾下的人都好阔气,能一人两马,可惜打仗都是些怂包软蛋!白白瞎了着许多良马!”
同罗部的马都是秋后养足了膘的上好战马,骑兵们自是一眼就看的出来。
秦晋暗暗忍住胸中一口气,问道:“不知将要去何处?”那头目依旧语气轻慢,“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崔将军今日要奇袭弘农,断了高丽奴的后路!”
那头目口中的高丽奴所指的正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御史大夫高仙芝。
秦晋也是来到唐朝后才知道,在唐军中的蕃胡兵将也分三六九等,其中以突厥人和铁勒人等草原部族地位最高,尤其是突厥被唐朝击败以后,铁勒人逐渐取代了他们在漠北草原的地位,如今雄踞草原的就是出自铁勒的回纥部。
地位稍次的是西域胡人,如来自河中一带的昭武九姓。安禄山的生父为西域杂胡,一向与之不睦的哥舒翰自持出身突厥贵族,便曾对他大加嘲讽。
身份地位最低的就是来自辽东大山中的契丹人和高丽人,他们在唐军中一向为人所鄙视,便都会选择以军功换回来一个朝廷所赐的汉姓,以摆脱这种尴尬卑微的地位。朝廷赐姓中尤以大唐皇族的李姓最为尊贵,而且为了表示对唐朝的忠心,通常又都会改为进忠,全忠一类的名字。
孙孝哲是契丹人,以幸进忝居高位,自然就更加为人所鄙视。
有了这些因由,唐军中蔑称高仙芝为高丽奴的也大有人在。只是随着高仙芝军功日盛,地位渐高,有资格有胆量敢于如此称呼他的人则越来越少。
当得知崔乾佑准备故技重施,袭取弘农,秦晋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