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安排处置让绝大多数朝臣都跌出了眼睛,原本都以为神策军来到长安之后,必然会获得重用,而秦晋和他的神武军也必然将受到排挤。可从目下的发展来看,秦晋和神武军不但没有受到打压,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秦晋由神武军中郎将一跃而为大将军,并且以军使之名节制长安内外诸军,他麾下的神武军更是负责天子护卫的禁军,北衙三军至此已经是神武军一家独大的局面。如此种种,该是何等的信任与重用?
候在城北迎驾的官员们都惴惴不安,又疑惑重重,究竟是什么促使了天子对兵变始作俑者的秦晋如此信重?
而让人惊诧抑或是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在兵变之前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骤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天子以内监鱼朝恩为长安观军容处置使,这等显赫的使职在天子执掌天下四十余年,乃至有唐百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授予一名宦官。
但由此,大臣们也从天子这等叠床架屋似的安排里,窥到了一丝门路。
于是乎,本来还惴惴忐忑的文武大臣们又都提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急于想要看看天子如此安排,会催生出何等的效果来。
在秦晋的建议下,天子移驾西内苑,两股神武军由此会合。西内苑独立于太极宫和大明宫,规模相对较小,在此之前秦晋也早将其里里外外的清理了一番,确认不会有任何不法之人混迹其间。
如果让天子一直在城北桑林之侧,唯恐会有不测,毕竟兵荒马乱未完全消弭,西内苑也有宫墙保护,虽然比不得太极宫大明宫的高大,也足以应对突发状况了。
这是确保局面稳定的基础条件,绝不能再大意了。
现在的长安城包括皇城在内,只要清理余孽的事体没有完成,大权便一日攥在秦晋的手中。
这于秦晋而言,可说是在险恶激流中,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大唐立国百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任何一个臣子,手中可操如此重权。
天子一连三道敕令的褒奖,让神武军一系人马从郑显礼至普通军卒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神武军的地位保住了,秦晋的前途或将一片光明。
不过,老天往往如此,在扔给人一块肉以后,总会在这块肉的周围创造出令人厌恶至极却又驱赶不尽的苍蝇。
现如今,这个苍蝇的角色便由观军容使鱼朝恩取代了。
作为观军容使,鱼朝恩毫无顾忌的进入城内,在安国寺堂而皇之的“办公”了。
他盯住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原本北衙三军之首的龙武军。如此一大块肥肉,换做是谁都不打算放过的。
陈玄礼虽然没有被罢官夺爵,但谁都知道此人的官场生命已经在他选择错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还有身受重创的龙武军长史,也被重点“保护”起来,只要重新整编龙武军的事顺利完成,便可寻机罗织罪名,将这两个人或打击下狱,或撵出长安。
当然,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龙武军变成一支听话的人马。否则鱼朝恩这个观军容使永远都只是一个挂名的处置使。在这其间,他也没忘了给他的眼中钉,也就是秦晋添点堵。
城中官员之中,或多或少与神武军各军校间有亲族关系的,不少人都以勾连叛逆之名被抓了起来。
杨国忠负责政务,此时也进了城,不过他对皇城一带心有余悸,加之太极宫被烧的一片狼藉,皇城内的各处官署也受到波及,于是也住进安国寺,与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合署办公”
当他得知鱼朝恩使的小手段时,立时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大使好手段,只要顺藤摸瓜,不愁扳不倒秦晋那竖子!”
鱼朝恩阴恻恻一笑,杨国忠的建议正与之不谋而合,他就是要自下而上,将秦晋麾下的臂膀们一个个牵连进来,以剪除其羽翼
鱼朝恩与高力士、边令诚乃至程元振都大有不同。前三者经历过漫长深耕,才渐渐位居高位。他们都有着循序渐进的晋升过程。而这位观军容处置使不同,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由地位卑微的宦官,一跃而为身具天子符节的大使。强烈的地位反差,使得他大有腾云驾雾之感,此时再看昔日间须得举头仰望的杨国忠,不过是一条摇头摆尾的狗而已。
当然,两人现在需要合作,各取所需,鱼朝恩便也毫不吝啬他的笑脸。
“杨相公可有了对付高仙芝的办法?”
裴敬等人怒气冲冲的去找秦晋拿个主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谁能想到,扳倒了程元振,扳倒了杨国忠,竟又让鱼朝恩这个阉竖抬起头来,骑在咱神武军的脖子上拉屎!”
“诸位稍安勿躁,鱼朝恩暂时还不敢胡作非为,这么做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
秦晋立即据表陈情,向天子鸣冤。他选择了一条出乎麾下所有人预料的反击办法,将问题抛给了天子。
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几乎就在表文上呈上去半个时辰以后,天子的敕书便再次颁行。
其中一点明确指出了清理叛逆余孽的标准和界限,凡是涉及有功文武官员的族中之人全部予以搁置,不得深究。
得到消息后,鱼朝恩只好偃旗息鼓,不敢再找神武军的麻烦。神武军众将皆大欢喜。
这些人中,唯独郑显礼仍旧忧心忡忡。
“天子事事迁就大将军,这与天子的性情大不相符,唯恐日后会有反弹!”
秦晋笑他杞人忧天,处处都往悲观处想。
“这可不是郑兄的性格,如何这几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前怕狼,后怕虎?”
郑显礼见秦晋还有心思与之玩笑,不免苦笑了两下。
“连日以来,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不谨慎一点,错了半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啊!”
直到此刻,秦晋才意识到,郑显礼其人平日间不言不语看似线条颇粗,其内里竟也有着不为人所知的谨慎细腻。无怪乎,封常清对此人极是重视。
两人说了一阵,都收住了声音,不再说话。
忽然,裴敬急吼吼的奔了进来,口中还少有的骂骂咧咧。
“阉竖狗贼,大将军,那阉竖又将矛头指向了高相公!”
高相公自然就是宰相高仙芝。高仙芝在兴庆宫一战中身负重伤陷入昏迷,力战宫破之后被李泌生俘。直到事态峰回路转,高仙芝才被从安国寺中解救出来,送回永嘉坊的家中养病。
不过,据说天子并不打算追究高仙芝被李泌生俘的罪责,毕竟高仙芝在危难关头力挽狂澜,为天子的脱难起到了至关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且被俘之时已然是身受重伤,不省人事,亦是有情可原、
如此种种,官场内外都在盛传,高仙芝将取代在兵变中犯了错误的韦见素,出任中书令。
对于一个天子必将重用的人,鱼朝恩凭借的是什么,敢于将矛头指向高仙芝?天子会坐视不理?
连郑显礼都觉得鱼朝恩有点疯狗乱咬人的感觉。
高仙芝在天子为难之时出手相救,不顾个人生死,身陷绝地吸引叛军主力,为天子创造生的条件。天子怎么可能会在得救之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
这件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鱼朝恩偏偏就做了,而且不但做了,还勾结了不少人与之狼狈为奸。
“听说这背后还有杨国忠的影子。”
在秦晋的印象里,杨国忠已经彻底沦为无能之辈,此人一张狗嘴里又能吐出什么象牙了?
是以,秦晋对裴敬的紧张有些不以为然。
“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再说,天子刚刚颁下敕书,与有功官员相关的案件全部搁置,鱼朝恩敢公然抗上?”
郑显礼接着秦晋的话发出了他的疑问。
“鱼朝恩自然不敢,但他敢造谣生事啊。谣言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一旦传的人多了,焉知不会受到牵连?”
“牵连?什么牵连?”秦晋看了一眼面色焦急惶惑的裴敬,又继续说道:“高相公一向谨言慎行,这次兵变中又立有大功,谁敢在他的头上动刀?”
裴敬连连跺脚,“事实确是如此,但那些混账根本就是血口喷人,毫无根据的编排,又要什么证据呢?”
“既然没有证据,就是谣言,唐律可没有以谣言为证据定罪的先例,裴将军杞人忧天了吧!”
郑显礼将秦晋刚刚送给他的四个字,又转赠给了裴敬。
裴敬叹了口气、
“可知那些混账造的是什么谣言吗?”
“何种谣言?”
裴敬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这些混账声称高相公在被俘之时,已经投靠了太子!谣言狠毒,变节乃此其一,关键是其二,事涉太子,便等于在天子心头钉入一根钉子。再说,这等事都是暗室阴谋里勾当,就算高相公本人矢口否认,他又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裴敬顿了顿又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如果这些混账如法炮制来构陷将军,又等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