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礼呵呵一笑。
“杨相公并非做梦,天子调陇右兆州的神策军入京勤王。兵马副使卫伯玉领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此时此刻就在长安城北桑林之侧。”
说起来,卫伯玉现在还是杨国忠的部将。杨国忠在罢相复起之后,就一直兼任着陇右节度使之职,而陇右兆州神策军正受陇右节度使节制。
“这,这都当真?”
就算陈玄礼一直在重复着绝无虚言,请杨国忠放宽心,杨国忠依旧难以相信,明明解不开的死局竟然奇迹般的解开了。
“大将军且说,太子是如何败的,秦晋那逆贼此时又在何处?”
说起秦晋其人,杨国忠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此人之肉。
陈玄礼的笑容里浮现起一丝尴尬,他也对秦晋其人又恨又怕,却绝不想再招惹此人。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不是秦晋的对手,对方伸手翻云,收手覆雨,绝非池中之物。若执意与之为敌,恐怕难以善终。
但是,他也没有心情提醒杨国忠。再说,就算陈玄礼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杨国忠又怎么肯信?
这种蠢货一旦被仇恨和怒火遮蔽了眼睛,就像发了疯的蠢驴一般,不撞的头破血流,甚至肢残臂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平靖长安,迎接圣人重返宫中。陈某以为,当此之时,只有杨相公最适合担当此任!”
对于陈玄礼的提议,杨国忠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本来在这次兵谏中是最窝囊的角色,从一开场就被抓了起来,其间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天子重新掌控大局,正是捞取功劳的大好时机,陈玄礼现在将一桩现成的机会送到面前,他又岂能错失?
“大将军既有所命,杨某责无旁贷。还请大将军派出大军于各坊市街道中抓捕趁乱行凶的的不法之徒,以定治安……”
陈玄礼心中暗骂,这厮果然是个蠢货,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是多少,难道这等事还等着他提出来,才有人能想的到吗?
其实,陈玄礼之所以费力的将杨国忠提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取得皇帝的信任。他知道,皇帝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只有杨国忠,身为贵妃的族兄,才会拥有着超然的宠信。
否则不是如此,陈玄礼又何苦给了这蠢货捞取功劳的机会?如果但凡心中稍有些谱的人都不会伸手在横插一脚不相干的事务,只做好投桃报李的事,便是皆大欢喜。
好在杨国忠还没有蠢得离谱,在指手画脚一番之后便提出来,要立即去见天子。
这自然正中陈玄礼下怀。不过,如何去见天子,还是有些说道的。
陈玄礼最初打算写一封请罪的表文由杨国忠代为呈上,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罪过不小,除非亲自负荆请罪,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就在杨国忠提出来打算见天子的要求之后,陈玄礼的面前忽然灵光乍现,何不说服太子一同去请罪,给足了天子找补颜面的机会,天子说不定便会恨意稍轻。
这个主意对太子而言,却是绝容不得有半分的反对。所以,当陈玄礼亲自到安国寺去请太子,一同到长安城北的桑林之侧,向天子请罪之时,太子李亨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事到如今,没了选择,主动请罪,总比坐等惩罚要好那么一星半点吧!
陈玄礼也不是全然智珠在握,对于由陇右而来的神策军,他也存了一千个担心,一万个担心,生怕天子在秦晋的挑唆下,发兵攻城。一旦两军交战,那可就麻烦了。但陈千里的分析却让他稍稍安定了一下心神。
长安毕竟城高池深,神策军的三万人也奈何不得。神策军若想攻城,只能等太极宫的大火熄灭之后,从神武军控制的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再转而攻入城中。但等到大火熄灭,至少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了。
以此而言,陈玄礼至少有三日左右的准备时间。
陈千里的伤势很重,能做的也就极为有限。然则,只是一两句话,也给了陈玄礼足够的信心。正所谓当局者迷,也是他太过患得患失,竟连这么浅显容易看出的问题都视而不见了。
不过,陈玄礼却不打算真的以三日功夫做准备。未免夜长梦多,自然是越快越好。
就在当天落日之前,陈玄礼亲自遴选了一支超过千人的迎驾队伍,出了延政门,浩浩荡荡的往城北桑林而去。
这些人中除了太子李亨,陈玄礼以及杨国忠外,还有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这也是他们有所表现的最后机会,自然人人打破了头也抢着要加入这迎驾的队伍之中。
奈何长安城中的官员实在太多,五品以上的就已经以数千计。因此,为了精简人数,陈玄礼以最快的速度拟定名单,再分派禁军去“请”,居然只用了半日的功夫就凑出了一支千人以上的官员迎驾队伍。
……
天色渐晚,太极宫的火势仍旧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愈烧愈旺。
火势烧红了半边天,郑显礼的目光里映着熊熊火光,满是忧虑之色。
“天子到了神策军中,于我等十分不利,难道,难道中郎将就不怕……”
尽管天子已经擢升秦晋为大将军,郑显礼却认为这不过是天子要买人心的戏言,而他一直都有话如鲠在喉,到了现在已经是不得不说的时刻。如果再不说,他只怕秦晋会再次陷入险地而难以自拔。
秦晋却面色平静的安抚着郑显礼。
“郑兄不必担心,有裴敬在,不会出纰漏的!”
“纰漏?”
郑显礼罕有的嗤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那个裴敬擅自做主,中郎将又焉有今日之被动?那厮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
“郑兄此言有失于偏颇!裴敬有错不假,然则更多的则是我的虑事不周。再者,此时追究这些已经没了意义,关键的是,平定局面以后,天子对神武军的态度!”
这也正是郑显礼最为担心的。
尽管秦晋和神武军在天子重掌大局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也是神武军。换言之,如果没有神武军的动作,天子就不会有身陷险境的一刻。这就好比一个劫持受害者的犯人,再行凶之后又将受害者放了,难道还能寄希望于这个受害者会感激最初的行凶者吗?
当然不会!
但是,秦晋一直对此好像不甚关心,这就让郑显礼不得不出言提醒。
就算有裴敬在,就算裴敬领了近两千的神武军跟在天子身边。神策军可是有三万人啊,只要天子执意到神策军中去,裴敬未必有能够阻挡得住。
听了郑显礼的担忧,秦晋笑了。
“谁说一定要裴敬去阻挡了?天子又焉能确定,神策军便一定是入关中勤王的?别忘了,神策军兵马使成如璆与兵马副使卫伯玉可都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部将。”
一言提醒梦中人,郑显礼忽然意识到,以天子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相信匆匆进入关中的神策军呢?与之相比,反而是神武军更加知根知底。
“所以,我断言。在长安局势未彻底安定之前,天子寸步都不会踏入神策军一下。也不会离开神武军中半步!”
一言点醒,郑显礼认同了秦晋的判断。
但是,长安局势彻底安定了之后呢?他们还是要面对天子的愤怒与否抽。他们的命运难道只能寄希望于天子的健忘和大度吗?
当然不能,以郑显礼对天子的了解。天子看似大度,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与之为敌的人,更何况还是涉及到谋逆的不赦大罪。好在手中有兵,便有了博弈的筹码。因此,在入城这一条,便要格外的下功夫。
郑显礼建议秦晋,不必等太极宫中的大火熄灭再有动作,而是应该主动出击,在城中之人做出反应之前,联络相关人等,率先寻机进城。
檄文发布之后人心惶惶,龙武军的最后一击虎头蛇尾,许多异常表现都已经说明,长安城内一定发生了一些不为城外之人所知的变故。只要他们能趁着这个机会,再有所作为,捞足了筹码,未必不能迫使天子放弃复仇的想法。
然而,秦晋的选择却大出郑显礼的预料。
秦晋下令,神武军除了守住玄武门之外,余者悉数驻扎到桑林之侧,保护天子,静候敕令。就算郑显礼再三反对也没用。
天色彻底黑透之时,消息传来。太子李亨、杨国忠、陈玄礼及四品以上官员千余人齐齐而至,迎候圣驾。
郑显礼叹息,一定是杨国忠与陈玄礼相互勾结,挟持了太子到天子那里去卖忠心。
秦晋的态度仍旧不疾不徐,只告诉郑显礼:
“该做的,神武军都已经做过了!剩下的,只能是听天命!”
“听天命?这就是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便有卫士通传。
“有敕令到!”
片刻之后,内监景佑持敕书而来。
“上命:神武大将军秦晋检校北衙三军使,凡在长安诸军一体节制,限期三日,肃清内外余孽,不得有误。”
郑显礼为之愣怔,嘴巴大张,久久难以合上。
天子,天子这是吃错了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