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复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知道自己既无兵权,也没有与地位相等同的威望,并不足以服众,于是就找到了一名与张炎素来交好,又与之关系不错的掾吏,请他代为引见。
这位掾吏也算实诚,直接就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即便见到了张炎,也很难有什么改变,城外的叛军攻势很猛烈,监国卫率已经把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全都调到城上去了。
而张炎就在城门处负责兵马提调,已经没有功夫去应付那个******了。
这些情况是元复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他又请那位掾吏代为引见,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要弄到第一手的最新消息。
于是,在那位掾吏的引见下,元复见到了浑身是汗的张炎,今日的天气并不热,只是紧张和危机感让他压力甚大。
在元复的印象里,张炎一直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现在如此模样,也是令其暗暗心惊,看来局势果然不妙。
“元相公如何到这里来了?”
“张相公说哪里话来,元某既然身为宰相自然也愿意为守城出一把力啊,否则不是尸位素餐了吗?”
不过他也只客气了一句,就单刀直入。
“实话说吧,老夫亲自来此就是问一句,城外攻城,攻城者,是否太上皇帝?”
闻言,张炎现实一愣,继而便失笑点头。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现在城中满朝文武都已经被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就算史思明勇猛如此那又如何?
这些有拥立新皇帝之功的大臣们,哪一个不会面临残酷的秋后算账?
这一下点头,彻底将元复丢进了万丈深渊,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史思明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那么他们这些拥立首功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元复甚至都没能多问一句城上的战况如何,元复就失魂落魄的赶回了皇宫,他觉得有必要与新皇帝商讨下一步的对策了。
史朝清等的心焦不已,见到元复回来,登时起身紧张的询问:
“元卿可查实了情况?”
元复跪地大哭道:
“陛下,太上皇帝领兵在外……”
一句话未说完,竟已经泣不成声。
至此,史朝清得知了父皇还活着,并且平安的归来以后,他竟然奇怪自己并没有特别的高兴,甚至内心当中还蕴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惧。这种感觉令他极为苦恼,内心中不断的反问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
实际上,他只是一味的逃避而已,既然选择了即皇帝位,就应该料到了与父亲决裂的那一天。
终于,史朝清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草率的登基,然则木已成舟,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众卿,可有甚对策?请畅所欲言!”
到了现在,谁还能说什么呢?拥立之功的喜悦还没能持续超过一天,现在骤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居然已经危如累卵。
只有元复,冷静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是想保社稷还是保性命?”
这话问的有些难以回答,谁都能听得出来,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显然保社稷与保性命不能同时达成。但他还是抱着一线生机。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没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刚刚将他推上了权力的顶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狠狠的将其打落悬崖,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众臣们对元复的提议也十分好奇,都让他赶快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元复却非要史朝清先二选其一,才能说出自己的意见。
“臣之意见,只能随陛下的决定而定!”
史朝清便道:
“保命如何?保社稷又如何?”
从史朝清的眼睛里,元复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打算保命。
于是,他从容的答道:
“保命,便只有投降唐朝,请唐兵解围!保社稷,投降太上皇帝,以期太上皇帝尽快平息战乱,以恢复国力!”
当然,投降太上皇帝虽然能保住社稷,但却无法保住性命,以史思明的性格,一定会对背叛他的人寸寸磔杀,继而族灭。
史朝清的恐惧越来越明显,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脸色也涨得通红,突然如火山喷发一般,整个人都失控了。
“朕,朕就说不想要这鸟皇位,是你们,你们非得架着朕,架着朕,穿上皇袍,做这大殿,朕,朕不干了……”
史朝清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干了,但每句一个朕却是相当的清晰。
大臣们在元复那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竟纷纷劝说史朝清降唐。
因为只有降唐,他们才能保住性命和一家老小。
终于,史朝清冷静下来以后,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们说服了朕,朕却不敢保证能够说服张先生,张先生为大燕鞠躬尽瘁,他,他怎么会降唐呢?”
只要有史朝清的这句话就足够了,元复当即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请放心,自有臣去劝说,一定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史朝清疲惫不堪的挥挥手。
“去吧,去吧,你们凡事做请办理处置就是,不必事事通禀与朕,朕累了,朕要去歇息一阵……”
说话间,史朝清只觉得脑袋昏沉沉欲睡,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就此不再出来。
想到昨夜美人,史朝清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便再也不肯与大殿上多坐一刻,不顾众臣的反对,离席而去。
事实上,元复反而觉得史朝清此时的作用不大了,得了史朝清的授权以后,自然可以用宰相之首的身份全权处理朝廷事务。现在唯一急待解决的就是说服张炎,请他立即派出使者,向唐朝求援。
因为以史思明的攻势,范阳很有可能守不得几天,自然是越快将唐兵请来越好。
元复再一次通过那个相熟的掾吏于一处临时征辟的民居中见到了张炎,这一次张炎正靠在一张胡床上闭目养神,听到了元复的脚步声以后,他猛然惊觉的睁开眼睛,见到是元复以后,又有气无力的闭紧了双目。
竟连大臣间最基本的礼仪都顾及不得,元复虽然心有不满,但也知道这是极度疲惫之下的原因,更何况他是有事相求来的,也不是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
“元相公又来作甚?”
张炎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高,对元复并不客气,比起上次相见恶劣的多了。
“老夫此来,是打算与张相讨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尽管张炎对元复的态度一般,但还是耐着性子与之交谈。
“倘若范阳不保,张相可想过后路吗?”
至此,张炎才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盯着元复问道:
“元相公有何打算哪?”
外面战鼓声陡得隆隆响起,厮杀怒吼震得元复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颤。失声道:
“这,这外面,没事吧?”
张炎的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情。
“今天一整日都是这般情况,天快黑了,他们的攻势维持不了多久!”
“这就好,这就好……”
元复将信将疑,外面的动静惊天动地,可全然不像张炎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不过,他也没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如果不敌,陛下,陛下有意降唐,不知……”
“住口!”
元复的话还没说,张炎竟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横刀,劈在了元复的脖颈之上。只是刀尖刚刚挨着脖颈的皮肤时,力道被守住了。就算如此,也差点把元复吓尿了。
但他总算是忍住了,没喊出那一声饶命,保住了宰相应有的体面。
“张相,张相有话好好说,别,别动刀啊!”
此前的张炎一直以文士面目示人,看起来温文尔雅,今日突然动武,实在令元复有些难以接受。看来人当真不可貌相啊!
张炎可能是近一百年来最年轻的门下侍中了,同样身为宰相,年近六十的元复在他面前总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底还是没有兵权闹的。从大燕朝成立以来,从安禄山做皇帝开始,朝廷就弄了一批文臣做样子货,说到底掌握实权的还是那些掌握兵权的武将。
只是随着世事变迁,一大批旧日掌权的武将都已经成了冢中枯骨,甚至有些还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掌权的依旧离不开那些兵权在手的人。比如这个张炎,元复实在很是妒忌,一年前此人还是个小小掾吏,连在他面前说句话的资格都不够。现在却已经能够骑在他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说到底,还不是兵权闹的。
代王成为监国以后,受史思明之命,特地成立了监国卫率,而张炎也就是凭借着监国卫率一举成就了今日的地位。
“如果不投唐朝,一旦城破,你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族灭也是在所难免!”
情急之下,元复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张炎,他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岂料,张炎竟笑了,笑的十分怪异。
“元相公,这就是尔等君臣商量出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