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的提议一经出口,秦晋当即便拍了大腿。
“好计策!”
这条计策好就好在,既收揽了人心,又能使百姓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同时又可以徐徐收复失地,可谓是一举三得。不过,韦见素却再一次提出了一些质疑。
“如果朝廷派员到河北赈灾,又兼具收复失地的重任,万一史贼叛军大举反攻,岂非有顷刻覆灭的危险吗?”
朝廷现在并没有做好彻底反攻河北的最后准备,无论是人马的配置,粮食的调度,都是捉襟见肘的,如果贸然行动,万一失败,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难以估量的。而朝廷假若再想组织反攻,没有三五年功夫是绝难做到的。
也因此,朝廷的准备最早也要到麦收时节才能做好,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秦晋思考的关键在于盘踞在河北道的史思明究竟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如此问题的重点也就突出了,朝廷是否推行严庄的计策,也就在于史思明有没有足够的实力。
这些假设如果在半日之前,秦晋是不会将之放在议程上讨论的,但现在前有颜真卿的加急军报,后有严庄的小道消息。互相印证之下,秦晋觉得,即便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也有必要对盘踞在河北的史贼叛军做一次试探。
一念及此,秦晋就有了主意,他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韦见素,问道:
“假若朝廷派员巡抚河北道,相公以为何人当得?”
闻言,韦见素一愣,他没想到秦晋的决断如此之快,仅仅在瞬息之间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决定巡抚河北道的人选问题上。此时,韦见素就好像忘记了刚刚对严庄的质疑,凝眉沉思着,蓦的一眼撇在了案头军报公文之上,顿时就有了主意。
“老夫以为,巡抚河北的派员人选,应该熟悉当地情况,又有着足够的资历,如此筛选下来,倒有个合适的人……”
韦见素放缓了语速,拉长了音,这可将急性子的秦晋好生难受,便催问道:
“相公所荐何人?”
“平原郡太守颜真卿!”
当韦见素一字一顿将此人的名字说出口时,秦晋马上就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颜真卿的名气自不必说,比起他闻名于后世的书法,更令秦晋看重的则是此人的能力。能够在五年的时间里,带领着平原郡军民,坚持抵抗着安史叛贼,仅此一点就足矣了。
“此人当真再合适不过,韦相公果真明断也!”
说话的人是严庄,他适时的拍了韦见素一记马屁,韦见素也对其报之一笑,算是回应。
“此事明日交由政事堂议论处置,午时之前拿出具体章程,三日之内天子使者须得出长安城……”
秦晋的思维很是跳跃,一旦确定了行事计划,他所考虑的就是运作的时间和胜败几率,而影响胜败几率的,时间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因此用三日时间来做筹谋和通盘计划,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政事堂的效率果然今非昔比,仅仅一日半的功夫,具体章程就已经定下,进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御史大夫,巡抚河北道,全权负责抚民复土之责。同时以杨行本为河北道节度大使,调兵入河北配合颜真卿的抚民复土。
另外,还有一个人选则是出乎秦晋意料之外的,那就是以京兆尹严庄为河北道宣抚使,随同天子使者携带天子符节一同赶赴河北道。
意外归意外,秦晋马上就同意了这种安排。由此,也可以看出三位宰相做出这种安排的用心,巡抚是至德四年才出现的可以凌驾于节度使之上的使职,由文官出身的平原郡太守颜真卿担任,既符合选拔标准也有着足够的资历和人望。
不过,既然是进入史贼叛军占据的河北道安抚百姓,就免不了调兵,如此便将率军留守洛阳的杨行本也拉了进来。虽然杨行本要接受巡抚的提调,不过却被委以河北道节度使的重要使职,其制衡之意则再明显不过了。
说到底,政事堂是把清了秦晋的脉门,无论朝臣抑或是神武军都要有人参与进克复河北道的功劳中,而不是一家独享。当然,与之对应的,责任也不是一家独抗
其中,最令人意外和玩味的还是关于严庄的任命,严庄就任京兆尹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安贼叛军中投诚过来的要职高官。将此人派往河北任宣抚使,便是要利用他此前十数年积攒下的人脉,招降纳叛。而在名义上,他这个宣抚使更多的则是对巡抚和节度使行使监察之权。
总而言之,派往河北道的是一个三巨头式的官吏团体,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一家独大。
事实上,政事堂在这一点就充分考虑到了天下各地已经开始出现的割据苗头。高适、来瑱之辈,都是笔墨和公忠闻名于朝野的,放到了地方上做节度使之后结果怎样?居然也差点闹的江淮数道之地不得安生。好在有惊无险,使朝廷安然度过了这次无妄之灾祸。
考虑到河北一地民风彪悍,派去的人又很可能兼具平叛之功镇守地方,以彻底消灭安史叛贼在十数年间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所以,派出一个可以互相制衡的权力团体便成了看起来最合适的办法。
不过,秦晋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制衡固然可以约束权力,但在一切不曾底定之前,会不会成为平叛的拦路虎呢?当年李隆基搞制衡是出了名的,结果怎样,最后竟只为制衡而制衡,最后落得个惨死于大火之中的悲催下场。
几经考量之后,秦晋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首先,颜真卿与杨行本多是可以做事的人,杨行本年纪轻轻就蹿升为一道的节度使,与神武军中其他几位都一样,绝对是有唐以来的异数,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更加稳重的人掌舵,以防止出现因怒而败的情况。
除此之外,秦晋还命人往河东传命给河东道巡抚杜甫与河东道节度使卢杞,在必要时刻出兵河北,以策应颜、杨、严三人宣抚河北的行动。包括朔方道节度使裴敬一样接到了命令,会同回纥骑兵经由塞北奔赴东部林地,严密监视钳制契丹人。
军令公文雪片一样的发了出去,快马使者接二连三的驰出长安向东绝尘而去,务必使他们不能干涉河北之事!
短短的三两日功夫,半个天下的郡县就此动了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仿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
河东道云州,这里早在天宝十四年就毁于战火,诺大的地方除了残垣断壁,就是沿着处处可见的累累白骨。这些显然不是一两年间而积攒的,是经过了六七年间日日月月的累积而成。
一支十几个人组成的马队一人三马,急急由山北隘口向西南方向疾驰,他们身穿着破旧的唐军号坎,却并没有明显的旗帜,因为旗帜上既不是唐军,也非史贼叛军。
他们这次往西南而去,是有着重要的使命,因为他们的主将,就连朝廷都敬畏而远之的一个人病了,病的十分严重,已经不能再经受塞外苦寒的摧折,须得立即到太原或者长安将养。
然则,没有朝廷的命令,河东道当地的官吏是不允许他们跨境一步的,除了这一点不能违反以外,由至德年间开始,河东道的当地官吏倒也大方,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甲兵和粮食,有时还会补充一些人力。
但河东道官吏对他们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了,如果不是他们的主将病的极快极重,他们也不会匆匆驰往太原求援。
终于,在天黑之前,这些人跑死了半数以上的马屁,顺利抵达了太原城。
他们打算求见的,是河东道巡抚杜甫。
从至德三年开始,与之接洽的唐朝官吏就从节度使换成了巡抚,这位巡抚看着面善,却比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节度使更难说话,更不好打交道。之所以说不好打交道,是因为这位巡抚凡是必依从律令,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过,巡抚杜甫也有着其他官吏所不及的一个优点,只要他答应的事情,哪怕再难都会如期履约,从未有过食言的时候。因此,只要是杜甫答应下来的事,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他们也不必担心了。
这比起那些好说话、好相与,而到了关键时刻又模棱两可的官吏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好了。
正是如此,他们才急不可耐的赶到太原来求见杜甫,希望这位有些刻板的巡抚能从中斡旋,解围解困。
杜甫没有摆出巡抚的架子,让他们到驿馆去歇息,来日再见,毕竟此时已经黑天了。
当此之时,杜甫正在用晚餐,由于公事耽搁了用饭的时辰,所以才拖到了掌灯时分。于是,他便颇为热情的邀请那位登门求见的旅率与之一同进餐,食案上的食物也很简单,粟米饭炖羊肉。
“将军请坐,一边吃一边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