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谋逆,造反?朕,朕怎么……”
李亨本打算说想说自己不知情,但转念间,他就意识到,如果这么说就等于彻底放弃了女儿和女婿,但如果承认自己知道,岂非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了?一时间,左右为难,话便也说的不利索了。
严庄是个很能体察人内心的人,马上便道:
“豆卢湛小人,陛下乃是受了小人蒙蔽,臣自有分寸,请陛下放心!”
这个自有分寸并不能解开李亨的担心,他到了如今这不田地,最不想的就是儿女再有折损,长乐公主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如果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了自己的前面,心中的难过又是何等的悲凉啊。
沉吟了良久,李亨终于叹息了一声。
“朕便直说了吧,长乐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严卿,能否,能否对她网开一面?”
如此这般,已经近似于哀求。
面对天子的哀言相求,严庄心里反而没了一开始的兴奋,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境,他却是一时间品味不清楚。
“陛下,朝廷自有律令在,如果经有司查实,长乐公主的确有违律令,就算是臣有决断之权,怕,怕也不能徇私啊!”
闻言,李亨知道无法说服严庄,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朕累了……”
无声的抗议,这就让严庄僵在了当场,严庄本来还想在轻松的氛围下解决此事,抓捕豆卢湛,现在看来那是一厢情愿的了。
“陛下,豆卢湛涉及谋逆,长乐公主已经到案,如果迟迟抓不到豆卢湛,长乐公主的罪名恐怕会更加的众。”
这句话已经等于赤裸裸的威胁,李亨不得不重又睁开了眼睛,看着严庄。
“去,去将秦晋叫来,朕,朕要见他。”
严庄怎么可能让此事惊动了秦晋呢,如果这样岂非证明了自己办事不利?
闻言,严庄冷冷答道:
“陛下三思,臣请陛下不要因为袒护豆卢湛,而害了长乐公主!”
李亨是有底线的,长乐公主他要保住,驸马豆卢湛他也要保住。政事他已经不再过问,难道换回两个至亲之人的性命,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朕,朕要见秦晋,见秦晋……”
情绪激动之下,李亨竟然腾地坐直了身子,这可把严庄惊了一跳,不是说天子已经瘫痪不能自理了吗?怎么这一下子还做起来了?莫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亨却是双眼泛白,又猛的倒了下去,竟是晕厥了。
如此,严庄就从吃惊变成了惊吓,如果李亨有个好歹,便当真给秦大夫添了乱,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御医……”
兴庆宫里有全长安城最好的御医,就与李亨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为的就是随时随地方便照顾他的病体。很快,御医们便手忙脚乱的赶了进来,又手忙脚乱的在李亨身边折腾起来。
好一阵,李亨这一口气才算喘了上来,发出了一声既重且沉的闷哼。
见状,严庄一刻紧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只要天子无恙,他就没事。
念及此,严庄失笑了,现如今神武军大权在握,无处不可取,无人不可抓,又何苦到这位瘫痪天子驾前碰壁呢?他现在可算是自讨没趣了。
“走,拿人去!”
说实话,严庄在内心中还是有着潜在的对大唐天子的敬畏之心,今日所为不过是将这种内心中潜藏的情节宣发了出来而已。但是,这种本能一旦与利害相冲突,他立马就会将这种本能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豆卢湛就藏在院子里,被军士们从御医的居所中搜出。
严庄看着如丧考妣的豆卢湛,斥道:
“神武军有何处不能去,何人不能抓?到这里又何苦来哉?”
豆卢湛虽然如丧考妣,然则却拧着脖子道:
“小人想活命!”
严庄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想活命,不是痴人说梦吗?他带着几番玩味的扫了豆卢湛几眼,心道,这个人不是被吓傻了,就是在痴人说梦。
“到了现在还想蒙骗与严某,押走!”
豆卢湛却抵死不从,趴在地上,拉着廊柱的一角,便说什么都不肯走。
“小人要活命,小人有东西可以交换……”
闻言,严庄的眉头微微一挑,觉得豆卢湛或许的确知道一些消息,但还是不打算现在就表露自己的想法,仍旧令人将其押回京兆府。
京兆府大狱中已经人满为患,除了河西商贾,还有与公主府有勾连的一案人等,上上下下竟足有近千之数。看到身穿绯袍的严庄走进大狱,囚犯们纷纷抓着木笼栏杆高呼冤枉,希望大尹开恩,能放他们一马。
“打!”
对豆卢湛的处置,严庄也是简单粗暴,只淡淡的一个字,此人就先挨了十鞭子。
事实上,狱吏的鞭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并非那种抽在人身上就会待下去一条子肉的鞭子,而是触感很疼,但却不会伤势太重,因此挨多了鞭子丧命。说穿了,之所以用这种鞭子,就是为了让囚犯们感到疼痛,又不至于伤重不治。
否则,寻常抽上十鞭子,便是将养数月,脊背上被抽掉的一条条皮肉也未必能全数愈合。
豆卢湛吓坏了,他虽然够胆子暗中勾连河西商贾,却从未遭受过如此酷刑,十鞭子下去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恶极限。
“别,别打了,疼死我了……”
“疼?这才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得你疼……”
执鞭的狱吏口中发出怪笑,嘲弄着豆卢湛。这更让豆卢湛生出绝望之感,横竖都觉得自己无法逃出这没有尽头的折磨,可让他立时便死了解脱,又对这花花世界有一千种一万种舍不得。
豆卢湛的预感没错,严庄就是要折磨他,就算他说出了足够惊人的内幕消息,一样要饱受折磨。如果因为招供了就免于受到酷刑,今后那些谋逆折便会肆无忌惮,反正到时候只要招出足够的消息便能躲过一劫。
所以,诚如那狱吏所说,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说幕后谋划的主使是谁,别打,别打我……”
严庄好不心软,狱吏见大尹没有发话,便从烧得正旺的碳炉子里抽出了通红的铜条,隔着一层中衣就捅了上去,登时便激起一阵焦糊气息,伴随这焦糊气息还有嘶声的惨嚎。
“不,不要打了,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你以为受刑的原因仅仅是如此吗?老夫现在告诉你,豆卢湛,你错了,从你们夫妻利用寿安公主的亲情与信任,谋害公主和秦大夫时,便注定了有此下场!如果你痛快的招认出幕后主使是哪个,老夫便让你的苦不会超过这烧红的通条,否则,京兆府大狱的刑罚,就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言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告诉豆卢湛,如果痛痛快快的说了,便少遭罪,但不等于不遭罪,如果什么都不说,或者所言不实,那就会痛不欲生。
豆卢湛哪里遭受过这般折磨,便拼命的哭嚎着:
“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只要别打我,别打我!”
严庄冷笑道:
“那就先说几桩老夫感兴趣的听听,说得好,抽十鞭子,说不好……看那烧红的通条……”
他本就没在意豆卢湛所谓的墓后主使,无非就是城中的皇亲国戚,比如玄宗皇帝的子嗣,亦即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还有当今天子的子嗣,他们定然一个个都在暗中不服,时时刻刻窥伺着机会。
只要豆卢湛说出名字,他便按图索骥,上门拿人就是。
谁知道豆卢湛说出的名字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幕后之人是废太子,废太子李豫!”
李豫?这怎么可能?严庄两步上前,揪住了豆卢湛散乱的发髻,质问道:
“你说清楚,究竟是谁?”
“是废太子,李豫!”
“当真?”
“当真!”
“废太子现在何处?在长安城中?”
“具体行踪小人也不知道,只,只听那些河西商贾们说过一些零散的消息,以小人猜想,应该,应该就在河西的某一处地方吧……”
严庄又当即发问:
“公主呢?长乐公主是否知情?知道多少?”
“公主,公主与小人所知大致不差,也是,也是接到了河西商贾捎回来的信笺,才,才知道废太子未死,这一切也,也都是按照废太子的要求行事……”
严庄骤然高声断喝: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如此所谓便是谋逆,要诛族的吗?”
诛族二字,登时就吓得豆卢湛浑身筛糠,即便此前因为受刑也没有如此的发抖,只见地下湿了一片,竟是不知何时失禁尿了满地。
“小人,小人如何不知,还不是鬼迷了心窍,以为,以为事成之后可以,可以……”
说到此处,接下来的话豆卢湛说不下去了,严庄便替他说。
“可以凭功显赫是吧?老夫便在这世上没见过比你们夫妻更加愚蠢之人!也不想想,以长乐公主与寿安公主的关系和情谊,这满长安城,还有几家宗室及得上?”
说到底,严庄觉得,此事与废太子的关联,也许是豆卢湛情急之下编造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