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了?”
“只是被流矢擦了一下,过几日就没事了……”
寿安公主似乎对脸上的伤痕并不怎么在意,虽然伤口看起来并不严重,但毕竟是伤在了脸上,这就好像羊脂玉上磕出了一小块瑕疵,怎能不紧张难过呢?
“宫中有最好的御医,现在我就命人去请了来,务必确保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
秦晋不管寿安公主是否在表面上紧张脸上伤口,却都拿出了做丈夫的态度,希望能宽一宽她的心。只见寿安公主臻首轻轻点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虫娘无碍,倒是繁素受了点惊吓,夫君不去看看吗?”
事实上,在此之前秦晋就已经得到了详细的禀报,公主与繁素母子都有惊无险,平安无恙,现在听她这般说,便道:
“交代了手上的公事我就过去……”
顿了一下之后,他又马上道:
“还有,如果戌时之前我没过去,告诉她就不必等了,军中诸事繁杂,不能有一刻懈怠……”
寿安公主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秦晋却看不出其中究竟参杂悲喜还是难过。总而言之,并非高兴时应该有的表情,这与长亭初见时竟判若两人。
秦晋觉得这也寻常,长亭遇刺受了惊吓,虽然有惊无险,但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且温润如玉的脸蛋上还被流矢擦出了一道血痕,是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念及此处,秦晋向前又走了几步,拉着寿安公主的手,只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中,寿安公主略微挣扎了一下,奈何秦晋手臂钢铁一般,便只得作罢,顺从乖巧的依偎在夫君的身上。
秦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寿安公主的身体在发抖,这种抖是一种极力遏制却无法遏制的那种抖。
“怎么了,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
如此一问,寿安公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隐隐的竟抽泣了起来。这时,秦晋才觉察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他知道寿安公主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之所以如此怕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她不说,他也不问,便静静的等着,她如果想说便会开口的。
良久,寿安公主抽泣的愈发厉害了,秦晋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如此无声的安慰着她。
“虫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人出卖……所害……”
没来由的一句话,把秦晋弄的一愣,继而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扶着寿安公主的双肩将她从自己的肩头推开尺许距离,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问道:
“难道,今日长亭刺杀便与此有关?”
却见寿安公主头低的更厉害了,一连点了两下头,算是认可秦晋的说法。
“是谁?”
秦晋的声音逐渐转寒,他并不认为此事与寿安公主有关,怕是有人利用了寿安公主涉世未深而痛下杀手吧!
不过,院子里并非说这种事的地方,于是秦晋也不等她回答便拉着她冰凉的小手进了屋里。
“长乐公主?”
在从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后,秦晋也不由得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凭借着寿安公主的信任而出卖她的竟是此人。
长乐公主乃是李亨的长女,与寿安公主年纪相仿,两人名为姑侄,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想不到长乐公主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连情同姐妹的姑姑都不放过。但是,得知了这个结果以后,秦晋反而坦然了,权力斗争本就无所谓亲情,莫说这远一层的姑侄关系,便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的也屡见不鲜啊。
秦晋的身子刚有所动作,寿安公主忽然便拉住了他的手,说道:
“夫君,能不能饶过长乐一命?”
她知道,以秦晋的性情和手段,对待反对者定然会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秦晋一怔,却反问道:
“长乐公主何曾打算留你我一命了?”
寿安公主默然,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默默的垂泪。
原来,寿安公主在洛阳时,一直与长乐公主保持着联系,无论是亲族关系还是情同姐妹这一层关系,在很多时候都将自己的心思没有多少保留的说给她听。
然则,寿安公主这向明月之心却照到了沟渠里,她在返京之前曾经在信中提到过,会到商南接着繁素母子一并回到长安,也许就是这不经意间吐露的消息,差一点害的他们丢了性命。
事不宜迟,秦晋又安抚了寿安公主几句,便返回处理公事的后堂,招来护军主将高长河,命他亲自到长乐公主府上拿人。
不过,也恰在此时,严庄急吼吼的又返回了帅堂。不等进屋,他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大夫,有消息了,那与河西商贾有牵连的人已经查清楚了,此人名字古怪之极,很不常见……”
闻言,秦晋心中一动,便大声问道:
“可是豆卢湛?”
正好,严庄绕过了屏风,转进后堂内,听见秦晋已经事先说出了此人的名字,不禁讶道:
“大夫当真神人也,居然未卜先知……”
严庄这句话当然是恭维,在他看来一定是秦晋从其他渠道得知了此人的确切消息。实际上,也是多亏了他的提醒,正好长乐公主的驸马名字便十分罕见,姓豆名卢湛。
“来的正好,你与高长河一并去长乐公主府拿人,全府上下,不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此之前,秦晋从未直接下令拿过人,都是夏元吉揣测了他的意思以后,自行主张拿人,而且拿了人或问罪,或释放,秦晋也从不过问。今日,秦晋一反常态,便是觉得如果他过于韬光养晦,总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而做出这等阴私之事。
此令一出,严庄倒有些许的失落,毕竟这是他履任京兆尹之后第一次办差,想不到还是没能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手段来。不过,他也知道,此事绝不能迟疑,万一走路了消息,让长乐公主一党销毁证据抑或是逃散,那就不是无法完全展露手段的问题了,而是出了大篓子。
数百步骑风驰电掣,很快便将位于太平坊的长乐公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平坊里的住户不是朝廷高官便是勋臣贵戚子弟,骤闻兵马入坊,人样马嘶,都吓得不轻,但发现军兵们围了长乐公主府以后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谁都想不到,看起来一向与世无争的长乐公主居然也有被抓捕的一天。
坊中各府的人,不少都趴在门缝里偷瞧着外面的形势。很快,便有眼尖的人发现,此次来拿人的,并非以京兆府的不良人主导,而是货真价实,披甲执锐的神武军精锐。
如此,问题便来了。众所周知,神武军只负责长安的治安巡查,抓捕官员一事从未参与其中,今日突然破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吗?这些人就算想破了脑袋怕也想不明白,竟是长乐公主勾结河西商贾意图行刺秦晋。
神武军赶到时,长乐公主正指挥着奴仆烧毁信笺,但奴仆们手忙脚乱的,灰烬与纸张被没来由的旋风刮得满院子都是。
长乐公主府的黑漆大门虽然厚重,但在神武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一人难以环抱的巨木几次冲撞,大门便如破絮般不堪的倒了下来。神武军劲卒一拥而入,长乐公主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被逮捕了。
见到长乐公主完好无损的就在眼前,严庄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怕长乐公主畏罪潜逃或是畏罪自尽,看来还是高估了这个天家贵女。别看她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但脑子却未必一同俱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我乃是长公主,谁敢无礼,活腻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反倒将严庄逗笑了。
严庄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老鼠戏猫的笑意。
“无礼?,便无礼了,你能如何啊?押回去!”
以往抓捕这种身份地位显赫的嫌犯时,大都会避开人多的街市,并用篷车载走。但是,严庄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非但没有避开行人众多的街市,并且还用了木笼囚车。
长乐公主何等身份,竟被塞进了木笼囚车,口中咒骂,拼死挣扎,奈何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神武军劲卒呢?
呆坐在木笼里的长乐公主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伴随绝望的竟还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事情败露了,自己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现在长乐公主唯一庆幸的便是驸马没有与之一同被抓,她只希望驸马能够躲进兴庆宫,也许求了父皇还有活命的机会。
很快,严庄发觉没了豆卢湛的踪迹,心中便有些恼怒,心道这厮竟机灵的很,没有回来与长乐公主一同陪葬。不过,他并不担心,长安各门早就被封锁了,豆卢湛又一直在城中,就算一寸寸搜,也将其搜了出来。
豆卢湛与那些河西商贾勾连不浅,到了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抓捕了长了长公主,就没有必要再放长线了。
在几个不良帅的引领下,神武军劲卒包围了河西商贾们汇集在一起的会馆,那些河西商贾们似乎也没料到事情败露的会如此之快,十有七八都被一网成擒。
商贾毕竟是商贾,他们并没有死士敢于赴死的勇气,被军卒包围之后,不少人当场便求饶,希望能够以交换情报换得免罪。
严庄冷笑了两声,****无情,商贾无义,指望他们成就大事,那些天家贵胄们也是蠢得可爱了。
大手一挥之下,所有滞留在会馆内商贾,不管是不是来自河西,一并统统抓走,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如此一来,闹的动静更大,居住在河西会馆内的商贾大约有百十人,如此大规模的抓捕,想不惊动附近的百姓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严庄的目的就是造足了声势,以威慑那些还在谋划着不法之事的魑魅魍魉等一干小人。
抓捕过后,第一要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展开审讯,审讯的第一个目的则是找到豆卢湛的下落。豆卢湛显然是个比较精明的人,他在发觉事情败露以后,并没有回到公主府,而是第一时间躲了起来,至于此人能躲在何处,严庄相信,那些来自河西的商贾们或许知道答案。
所谓审讯可绝不仅仅是有问有答的形式,不管囚犯们态度如何,进了大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杀威,几棍子、几鞭子总是难免的。许多人商贾都自问与朝中有司官员牵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送的金银远远超过他们的俸禄,为得就是有这么一天会得到相助解围。
许多人都在此时要求送信出去,告知家人下落。严庄岂能给他们这种机会?如果他们所犯的是一般罪行也就罢了,参与进谋刺秦大夫的计划中,还想脱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态度最嚣张的十几个商贾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豆卢湛的下落。一开始,严庄还以为这些人在嘴硬硬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除了个别几个人以外,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豆卢湛是何许人也。
登时,严庄明白了,豆卢湛是个精明人,自然不可能让过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知道其行踪的人越多,便越危险。如此推算,被抓进大狱的商贾们怕是也不知道豆卢湛去了何处。
长乐公主与驸马豆卢湛一个都不能跑了,如此才能彰显其办事能力。本来,严庄还想破例动刑审讯长乐公主,但宫中来了一名宦官,却意外的让他知道了豆卢湛的下落。
原来,豆卢湛并没有跑出城去,事实上,他们策划谋刺事件时,并没有充分的预估到各种情况,比如彻底失败之后,如何避免灾祸。豆卢湛和长乐公主两个人都过于的一厢情愿,长乐公主更是就此被严庄轻而易举的活捉。
豆卢湛发觉情势不妙便像溜出城去,也顾不得家中的长乐公主,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长安各门均以被神武军封死。情知太不出去的豆卢湛总算没有糊涂到家,第一时间便跑去了兴庆宫,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抬出来天子才有获救的一丝可能吧。
天子李亨早就不是至德初年的李亨,现在的他大权尽失,只是个躺在榻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废人。也多亏回到长安以后,秦晋没有完全彻底的限制李亨的起居活动,豆卢湛才得以混了进去见到瘫痪在榻的天子。
当李亨得知长女被抓以后,情绪变得很激动,但他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连个提线木偶都算不上,哪里还有能力去救自己的女儿呢?看着豆卢湛跪在榻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便只能用不利索的口齿应付了几句。
这件事如果想要有缓和的机会,便只能着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今日即将回到长安的寿安公主李虫娘。虫娘与他这个兄长感情一向交好,是以在回来之前也特地来信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