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年间,天下太平。
武当山,武当派山门前,一个年轻人将背上的人小心的安放在台阶上,挺直了腰,用力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年轻人年纪十八出头,体型匀称,面貌轮廓分明。两道剑眉下一双有神的眼睛,正望着紧闭的山门,露出炽热的光,嘴巴不大不小,嘴角始终带着一些笑意。
年轻人一副游侠打扮,一双脏旧的黑色短靴,一条靛青但是已经褪色发白的长裤,上身更是胡乱的将长衫短褂乱穿一气,肩头还挂着一件皮草。这副打扮虽怪,但是江湖中怪人层出不穷,倒也见怪不怪了。
真正古怪的是他腰间缠的一捆剑和他手上拿的一柄剑。他腰间那一捆剑有四五把,只看剑鞘和剑柄就知道都是剑之名品,可是被他胡乱的用一块宽布条像缠柴火一样缠了几下绑在腰间。
而他手上的那把剑,剑鞘是普通的松木剑鞘,剑柄也是稀松平常,一般的剑约三尺长,两指宽,而这把剑却是足足有五尺长,四指宽的巨剑。
这个年轻人叫夏同欢,三个月前,这个名字无人知晓。而再过三个月,这个名字将成为今年江湖人热议前三甲。
被夏同欢安放在山门口的是一个和尚,法号不解。年纪比夏同欢稍长,面貌十分俊朗,浓密乌黑的眉毛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看便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一身朴素的僧袍也被兵仞割得七零八落,上面斑斑血迹,成了一堆碎布条。
“和尚,你在这休息一会,等我比武完后,立马下山去找你师父。”夏同欢掏出一颗药丸给不解服下,“你要挺不住,我们先进去借给地休息一下。”
“不碍事的,同欢,你正事要紧,我不进去了。”不解忍着伤痛说,说完又咳了起来,“但是面对未知的将来时,你要做好迎接各种可能性发生的准备。”
“啊!”夏同欢双手挠头,跳了起来,“不解,这一路上你说了多少我听不懂的话了。话说我要是赢了武当掌门,是不是就是天下第一剑客了?”
“比武第二,友谊第一。”
“什么?”
“人要是只追求天下第一,跟蚍蜉有什么区别。”
“不解你还是闭上眼睛休息吧。”
“咚咚咚……”
夏同欢敲响山门。
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小道士匆匆忙忙的穿过前殿,前来应门,“谁呀?”小道士用稚嫩的声音问道。
“在下下咚哒前……”山门很厚实,小道士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一听不是师父,一下松了口气。
把门打开一道一瞧,一个打扮奇怪的年轻人双腿迈个八字,四平八稳的紧贴着门槛站在门口,自己才及此人胸高。没开门的时候这人的嘴肯定都贴在门上了,小道士心想,心意所至,小道士瞟了一眼漆皮斑驳污浊不堪的门,一阵倒胃口。
小道士的视线最后落到此人环抱在胸前的那柄巨剑上,面上不免有些惊恐,怯生生的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又看见一个受伤的和尚坐在山门口,不禁有些哆嗦。
“噢!”夏同欢一抱拳,差点打在小道士脸上,吓得小道士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在下夏同欢,前来拜见武当掌门。”
江湖规矩,若是前来讨教武艺,拜见两字要运足内力着重念出来,夏同欢刚开始不懂这个规矩,第一次去挑战时,拜见两字没有重读,对方以为真是来拜访他的,可是又不认识他,又不好意思逐客,结果两人不尴不尬的喝了半天茶。
两人对面站着愣了一会。“师父下山做法事去了。”小道士说完就要关门。
夏同欢对事情发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挡住门,“在下是来拜见!武当掌门的。”
“拜见!”
两人又对面站着愣了一会,“不是说了师父不在嘛,他要晚上才回来。”小道士有些着急,这个奇怪的人让他觉得害怕。
夏同欢环顾两侧,看见山门墙角半截半截石碑。
江湖规矩,因为名门大派时常会有人前来挑战,武功高低参差不齐,而且多数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之辈。如果什么小鱼小虾都要派人应付,自然是劳神费力。所以名门大派大门附近都会有一块巨石,叫“试刀石”,江湖中有名有姓的报个名号,无名之辈就要先在试刀石上露一手,没有几手硬功夫连门都进不了。
进门之后,掌门会根据挑战者的实力指派一个人下场比武,如果挑战者战败,自然要留下武器灰溜溜的离开,要是挑战者赢了,他就有资格继续与这门派武功更高的人比武,直到战胜这个门派最强的那个人。
夏同欢初入江湖,这些江湖规矩还是在这三个月中熟悉了不少,只是武当门前竟然没有试刀石,他也很是费解。直到他看见这半块残破不堪的石碑,心想就是这个了。
他得意的朝小道士晃了晃食指,一脸恍然大悟的径直走到石碑前,然后将剑柄交到左手,却没有拔剑,而是带着剑鞘直直的刺向石碑。剑速不快,甚至有些慢,但是一触到石碑,石碑瞬间就像是被大铁锤击中一般炸得四分五裂。
小道士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夏同欢一看他这般模样,脸不禁红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块石碑这么脆弱,一心想着不能在武当派前丢脸,刚才这一招至少用了七成以上的功力,可是炸裂的效果简直有十二成,所以夏同欢不免有点心虚。
小道士一只脚跨出门槛,指着夏同欢,脸憋得通红,“你有病吧!”声音因为愤怒变得尖锐,“好端端一块石碑你把它戳碎干嘛!我师父要知道了非骂死你不可!”他又把脚收回去,用力把门砰一声关上了,震下几大块漆皮。
小道士把门关了后,夏同欢坐在台阶,小道士说的那个“戳”字像夏天的蚊子一样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他这一刺虽然看似平常,但是威力巨大,是他最得意的招式之一。哪受得了被说得好像是田野小孩用树枝戳牛粪一般。他求助的看了一眼不解,不解面色红润了一些,跟熟睡无异,夏同欢苦着脸只得叹了一口气。
过了半刻钟,山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夏同欢一下弹了起来,看见刚才那个小道士怯怯的从门缝往外看,夏同欢忙说:“小道长你听我解释,刚才那块碑……”
“我大师兄要你进去见他。”小道士把门推开半扇,撒腿往里面跑掉了。
夏同欢回头见不解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应该无碍,便跨过门槛,跟了上去。
走了数十步,便到了前殿,殿内供奉着真武大帝,香炉里供着三柱大香,殿内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夏同欢不及停留,穿过前殿,是一个十丈见方的大院子,铺满了石板,四周错落着几棵大树,枝繁叶茂。院中间一棵参天巨树应该已过百年,但是已经显出寿终之相,像是一把曾经遮天盖日却在岁月风雨中破败的巨伞。
夏同欢原以为会看到上百的武当门人整齐划练功的场景,可是他一眼望去,偌大的院子只有寥寥四人。两个小道士在扫地上的落叶,树底下还有两个人。
他走近一看,一个就是开门的小道士,正警惕的望着他,旁边还有一人,躺在一张竹椅上,是一个二十出头年轻道士,十分白净,穿着一身寝衣,眼睛半闭半睁,不知道是睡是醒。
夏同欢心想此人好生奇怪,已经快要午时了,还一副没起床的样子,这人年纪最长,应该就是他们大师兄了。
他朝年轻道士一抱拳,年轻道士似乎才看见他,打了个哈欠,像一只刚睡醒的猫,有气无力的坐起来,用半睁的眼睛极快扫了夏同欢一眼,只在目光落在那把巨剑上时,眼睛有一刹那睁开了一些,但很快眼睑又垂了下去。夏同欢这才发现其实这人的眼睛很大,而且目光明亮有神,不似外表看起来这般没精打采的。
年轻道士半天没说话,夏同欢想要开口,又被他止住了。像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很久,年轻道士才说:“你是来比剑的?”夏同欢从敲开山门那一刻起,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上错戏台的戏子,两边一直在说不同剧本的对白。直到现在终于有人道出他的来意,不禁让他精神一振,朗声说:“正是。”
“那你请回吧。”
夏同欢刚涌入胸口的一腔热情又被一拳打回丹田,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行走江湖不超过半年吧。”年轻道士毫无表情的说。
“喂,不是吧?”夏同欢本来表情丰富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和少林寺并称天下第一的武当派也是这般用资历来度人吗?”
他这几月不知被多少人被嘲笑资历太浅,不知天高地厚,但那些人最终都败在他的剑下。
年轻道士好像被这句话触动了,脸上闪过一丝抖动,又抬了一下眼,“凡是有些江湖阅历的人,就不可能没听说武当十五年前就已经退出江湖了。”他停顿了片刻,“上一次有人来挑战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次轮到夏同欢嘴巴合不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