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两大惊世的客观存在。
一为万里长城,是固态的,是封闭自守的实体。
一为丝绸之路,是流动的,是开放主义的象征。
塔里木河及其流域,是丝绸之路的中枢地区,理所当然成为辉耀千古的丝绸之路文明传承的载体。
游牧于崇山峻岭、草原戈壁的马背民族,自从他们跨上马背的那一天起,就使人类文明的发展出现了突变,无论其高度和速度都开始了新的飞跃。
他们以其具有超常速度和载重力的马、牛、驼、车,作为东西方商业贸易和文化交流的得力工具。
尤其是那些被称为沙漠之舟、特别能吃苦耐干旱的骆驼,它们负载的不仅是中国的丝绸、瓷器,西方的宝石、香料,那此起彼伏惊醒沙海的天籁般的驼铃声,还抒发着塔里木河波涛的无限激情,还传递出当地民族贯通中西、创造西域文化和文明的信息。
在寸草不生、滴水不见的沙漠瀚海中长途跋涉的人们,只要远远看见稀疏低矮的树木草丛,就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前进的方向。当高大的胡杨林、茂密的红柳丛、浓香四溢的沙枣树、剑林般排空而立的芦苇滩出现在面前时,那就是塔里木河的岸边了。那些于渴难忍的人们连同他们孤独无奈的心灵,一下扑向塔里木河,就如同扑向母亲的怀抱。
树木因河流而成林,人类便是从森林里直立走出而诞生的。
人类文明同样依托河流而孕育、发展,无论是埃及文明与尼罗河,印度文明与印度河、恒河,中华文明与黄河、长江,乃至西域文明与塔里木河。
塔里木河没有黄河的恢宏壮阔,没有长江的秀丽绵长,它甚至没能走出沙漠流向大海,但它与长江、黄河一样古老,同样创造了塔里木盆地的古代文明,汇入到一体多元的中华文化洪流之中。
塔里木河与黄河、长江遥相呼应。当地民族创造的“丝路”文化或日西域文明,曾举世注目,它是中华文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它同样向黄河文明、长江文明发出远方的呼应。
塔里木盆地远离海洋,被世界屋脊的卓山大系所环抱。它像一个盛满玄机奥秘的封闭体,深藏于亚洲大陆的腹地。这一巨大的盆地,除了东部有较低的罗布泊是个倾斜谷地,是气流进出的风口或孔道外,其他三面全部是举世闻名的高原和崇山峻岭,形成难以逾越的高墙。它的南面依靠巨大的青藏高原,还有阿尔金山;西南是帕米尔高原、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北部则是巍巍天山,那个横贯东西把新疆分成南北两重天地的著名山脉;东北本应是个大缺口,却有个库鲁塔克山地不失严密地在塔里木盆地边缘加了一个楔子。整个盆地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南部和西南缘盆地最高海拔可达1600米,最低处是位居东部的罗布泊,海拔高度只有780米。而盆地周围的大山,平均高度都在五、六千米以上。这样密不透风的地形格局,不要说印度洋暖湿气流难以进入,就是大西洋和北冰洋的水气,在重重高山阻隔下,也减弱到了最低限度。没有水气,沙漠似乎都要燃烧起来。所以,塔里木盆地就形成极为干旱的典型内陆荒漠气候。
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却创造出了高度发达的古代西域文明,这就不能不归功于塔里木河的伟大贡献。是它把许多孤立零散的绿洲串连起来,把条条自由流淌的河流收编起来,使塔里木盆地成为一个流动鲜活的人类生存环境。同时,又使漫漫沙漠上的各个绿洲形成既独立又联系的文化体系。
丝绸之路的开通,是塔里木盆地及周边民族部落文化的最初整合,它与黄河一体文化不同的是,这种文化整合是极其松散随其自然的,各绿洲单元既保存了自己的特性,又提供了异质文化交流渗透的土壤。于是塔里木河流域绿洲文化就有了吸纳和创造的广阔发展空间,也有了选择、扬弃、转化、传播外来文化的极大的自由度。
最伟大的变革,是塔里木河流域的游牧狩猎文化走向绿洲农耕文化.这是划时代的进步。塔里木河水给大漠戈壁的生灵万物带来了无限生机。有森林草原,就有农田庄稼,为了收获,人们掌握了耕作技术并开发了以塔里木河为母体的分散的灌溉系统。于是,农耕文化时代开始了,塔里木河孕育的西域文明,达到了一个开创新纪元的高度。
绿洲农业文化较之草原游牧文化,更利于文化的积累和创造。
音乐、舞蹈、绘画(最早的岩画和以后的壁画)首先脱颖而出。残酷的生存环境,更需要生活的乐趣、精神的寄托。从而最原生特质、最原始气息、最富创造性的音乐、舞蹈和绘画就在塔里木河流域各绿洲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这是来自生命的韵律,这是来自大自然的节奏,这是来自生活原貌的极粗犷的线条、极浓烈的色彩,充满着纯真的生命活力和秘境极地奇特的艺术魅力。
后来,西域乐舞和绘画,以清新质朴的风貌和新颖怪异的艺术特色,曾一度震撼了中原大地。
塔里木河是伟大的。虽然它的长度和水量不能与其他著名江河相比,但它却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优势。没有它,希腊文明、波斯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与华夏文明的撞击交汇可能要推迟许多个世纪。影响世界文化的中国四大发明,也许会长久地留在东方封闭的大地上。世界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格局,另外一种状貌。甚至,欧洲的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也就缺少了适宜的催化剂。没有塔里木河就没有“丝绸之路”,就没有西域文明,也就没有了塔里木盆地36个或50多个绿洲王国,没有了高度发达的塔里木河流域三大文化中心——于阗文化中心、龟兹文化中心、楼兰及罗布泊文化中心。当然也就难以孕育产生来源于中西文化相交,又影响中西文化发展的西域文明因子。
塔里木河流域的片片绿洲,既是沙漠中的地理单元和文化单元,又是人类活动和外界交流的纽带。
塔里木河没有黄河、长江那样名震天下,涛声骇耳,因而它比黄河、长江留下的未知领域更多,也更具神秘性。
塔里木河流域的茫茫沙海中,埋藏着数十个一度辉煌的古代王国;那些废墟深处,贮存着消失千年的西域文明。它有可能为我们重现活生生的历史,重现历史之母塔里木河的绰约风姿。
塔里木河,这生命的河,沟通东西方文明的河,以自己两千多公里的长度,被称为中国最大的一条内陆河流。虽然没有走出沙漠到达海洋,但它却以牺牲自我为代价,从古代流淌到今天,孕育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绿色生命,造就了塔里木河流域以各绿洲文化中心为代表的西域文明。
那些湮没于沙漠瀚海中的古代废墟遗址,表明这里的人们曾经是人类文明最早的创造者、接纳者和传播者。
丝绸之路正由于有了塔里木河,才成为人类历史上无与伦比的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国际通道。
这是一条五彩缤纷的绿色通道,它既是国际商贸通道又是人类文化通道。
它与塔里木河相随相伴,它的兴衰与塔里木河休戚相关。
海上丝绸之路开通之前,这条横贯欧亚大陆的沙漠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与西方交流的惟一通道。它是中国走向世界之路,也是世界走进中国之路。
塔里木河,就是这条伟大国际通道的大动脉。
古代的人们,曾经把塔里木河与黄河联系起来。有汉一代,一些史籍就明确地把塔里木河看作是黄河之源。认为塔里木河的终点站是罗布泊,是“河水之所潜也”。古代文献中的“河水”
皆指黄河,这就是说,黄河之源是由塔里木河水在罗布泊中的潜流形成的。至今,“黄河重源说”的神秘云雾,还没有完全廓清。
另外,由于塔里木河的频频改道,使其终点湖泊时有变化。于是,罗布泊是不是“游移湖”,也就成了一个国际性话题,在学术界争论了一百年尚无结论。
塔里木河对东西方文明的创造和交流发挥过历史性的重大作用,同时它也留下了太多的未解之谜,储存了许许多多自然玄机和人类的奥秘。所以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摩尔根作出以下论断:“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找到了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
摩尔根所说的世界文化摇篮,不光是说古代西域文化的构建有世界许多民族参与,而且古代西域文化具有世界意义,一度处于领先地位并成为沟通人类文明的载体。
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已知领域是有限的,而未知世界是无限的。
人类找到一把钥匙,打开一座大门,认识一个未知领域,就意味着人类文明的增进和提升。
塔里木河及其流域遗存的古代废墟,至今仍放射着独具魅力的历史文化的光焰,闪耀着时明时暗若隐若现的神奇色彩。
塔里木河的神秘性,正是它的文化性之所在。
它对人类文明已有的建树和未来的开拓意义,是其他大江大河所无法替代的,是独一无二的。
因此,塔里木河的名字,完全可以与尼罗河、印度河和恒河、黄河和长江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一条河流就是一部历史。
河流比历史生动鲜活,这是因为历史可以中断,河流则永远奔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