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顺早饭也没吃，径直回到了办公室。听到犬子最后的几句话，他心头上如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严重性。他知道，从昌坪到裕县的公路拓宽改造工程筹措的四千万元，是在省交通厅计财处当处长的田捍卫拨的款，田捍卫家就在史官庄乡田岗村。八月的一天，记得刚在县里参加完会议，在县政府任常务副县长的姐夫闪高全找到他说，县长办公会议决定今年要把昌坪到裕县的公路由两车道拓宽为四车道，由二级公路提升为一级公路，需要六千万元资金，县财政满打满算只能拿出四千万元，有两千万元的缺口。县长说，他只要路不管钱，要他闪高全想办法，招商引资也可以，向上级争取资金也行。闪高全找到张万顺商议，田捍卫就是史官庄乡田岗村的，这条路正好从田岗村旁边过，如果能给弄两千万元，也算他给家乡办点好事，路修好了他回家也方便。姐夫与内弟当然好商量，两人一道去省城找到了田捍卫，没想到田捍卫那么有权，那么大方，他们说要两千万元，田捍卫说给你们四千万元嫌多不嫌多？当然是多多益善了，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田捍卫说父母官来了，晚上还要安排在高级酒店招待他们，让他兄弟俩喝个烂醉。席间，田捍卫把张万顺拉到一边说，这个工程得让他弟弟田戈那个方远公司干。回来后，张万顺给姐夫闪高全说了，闪高全说没问题，到招标时候给主管交通的副县长何禄说声就行了。结果，秋天工程招标时闪高全到外地开会去了，忘了给何县长打招呼，结果让米九利那个公司夺标了。后来，闪高全和张万顺相互埋怨，张万顺怨姐夫没给何禄交代，闪高全怨内弟为啥不提醒一声。后来，两人又一同到省城去见田捍卫，请田捍卫吃了饭道了歉，田捍卫脸色虽然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张万顺在室内踱着方步，心想万一真像犬子说的那样，这是田捍卫的弟弟田戈为了没有中标而惹下的祸事，可真是块刚出笼的芋头，烫手啊！刚刚八点钟，他给姐夫打了电话，说明了当前发生的情况，还是县长姐夫水平高，听了后说，米九利的姐姐是米兰兰嘛，米兰兰是和尚桥镇的镇长嘛，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米兰兰家的事由米兰兰挡嘛，给那几个猴娃耍个啥，孙悟空恁大的本事，怕的还是唐僧的紧箍咒嘛。听姐夫这么一打气张万顺心里有了底气，轻松了许多，他从公文包里找出乡科级干部电话簿，一打米兰兰的手机，不通，提示音里说，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他还是不甘心，拨了几遍，都是这样的声音。这时，他灵机一动，要通了和尚桥镇书记凌云志的电话，他说想联系米兰兰。凌云志对他说，米兰兰到宁夏考察去了，几天来也一直联系不上，张万顺有一种惆怅涌上心头。
恰在此时，顾一安慌慌张张地进来了。他脸色发白，没有一丝血色，本来收敛的脸似乎又紧缩了许多，低矮的身子也缩了几分，弓着腰对张万顺说：“对不起张乡长，我来晚了，对不起张乡长，我给你添乱了……”
“别说对不起了，说一百个对不起有啥用？”张万顺烦躁地说，“你抓紧办两件事，一是抓紧把门口那帮人赶走，把棺材抬走；二是抓紧把事情经过调查清楚，越快越好！”
傍晚时分，顾一安来了，他把一份调查报告递到了张万顺的手里，张万顺今天一天也没下乡，没干其他的什么事，他心里有事，什么也干不下去。张万顺接过调查报告，什么话也没说，两道目光就像箭一般地在调查报告上浏览：
尊敬的张乡长并乡党委：
遵照张乡长的指示，我们已将“11·5”事件基本情况调查清楚，现报告于后：
受害人：米九利，男，1970年出生，裕县史官庄乡田岗行政村米湾村民小组村民，现为史官庄乡兴发建筑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伤害人：田戈，男，1972年出生，裕县史官庄乡田岗行政村田西村民小组人，现为史官庄乡方远建筑有限公司董事长。
事由经过：2000年8月，史官庄乡兴发建筑有限公司通过招标取得了昌裕路拓宽改造建设工程的修筑权。2000年11月5日下午，施工机械进入田岗村路段时，田岗村五十多名群众分别躺在公路两侧，以地面附属物赔偿款未到位为由阻拦施工。兴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米九利向阻拦施工的群众说明，各项赔偿款均由本公司交县财政局，由县财政局对各乡财政所，乡财政所对各行政村，由行政村对各家各户支付。村主任米秀德也到现场说明，款已到位，只是村文书到外地出差，两三天后回村里即给大家兑付，村里不克扣分文，也不会少每户一分钱。那些躺着的村民不听劝解，仍躺着阻拦机械进入。下午5时左右，权长运一声令下“拖开”，公司员工五十多人一对一拖躺在地上的村民走开。村民中有人哭喊：“打人啦！打人啦！”“米九利打人啦！”
5点30分左右，方远公司董事长田戈带着两辆120农用车，车上有近四十人，有的手持钢刀，有的手持铁棍，以自卫为由对米九利方面的人大打出手，由于米九利方人员手无寸铁，大部分人员闻讯而逃，只有米九利、权长运等少数人与田戈等人理论，有人用钢棍朝米九利猛打，米九利的奶奶陶凤仙上前拉米九利，由于米九利被摔倒在地，扯着米九利的奶奶也随之倒地，陶凤仙因平时患有心脏病，倒地后随之身亡。田戈等人见此情况拔腿就跑，临跑时又朝米九利打了一棒，米九利随即头部出血，已送往县医院抢救，伤情有待县公安局法医做出鉴定。在米九利被打伤后，田戈企图逃跑时，权长运、摆春生等人上去拽着田戈外衣不放，田戈急中生智，解开外衣扣子褪掉外衣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分析事发原因，据一部分群众反映，可能与当初双方竞争昌裕公路拓宽改造建筑权有关系，且部分人反映农民阻碍施工与田戈挑拨群众有关系（尚未查明）。
其他情况正在调查中。
特此报告。
调查人：顾一安 常必胜
2000年11月6日
张万顺两眼在报告上浏览了又浏览：“看来，米九利奶奶之死与田戈并无直接关系？”
“应该是这样。”顾一安模糊地回答。
张万顺将报告往桌子上一扔：“这份报告是否也交其他人？”
“就此一份。”顾一安说。顾一安明白张万顺说的其他人是指乡党委何书记。他更清楚，因为张万顺的姐夫是常务副县长，早已把何书记架空了，乡里的事都是先找张万顺汇报，然后再找何书记汇报。
张万顺这时站起来说：“严格保密，不许扩散，什么时候向县公安局报告，听我通知。”
“是的，绝对服从。”顾一安站起来点着头。
张万顺接着说：“你现在要做两件事：一、对米九利的伤情鉴定高度关注；二、看好乡政府大门口围的这帮人，能赶走则赶走，赶不走也要避免事态扩大。”
“明白。”顾一安仍点着头，见张万顺不再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顾一安一走，张万顺又喊道：“回来，我再问你！”
“请乡长指示。”顾一安不点头了，做立正状。
“田戈弟弟可是你的司机？”
“是所里的司机，不是本人专用的司机。”
“你可要看好这个人，用好这个人。”
顾一安并不明白其中含意，只诺诺连声地说：“是，是，乡长放心。”
待顾一安走后，张万顺又给姐夫县长打电话汇报情况，汇报到最后他对姐夫说：“县公安局那边你可要把好关。”
